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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先生,”少校说,“那个女人就她的本性来说是个恶魔。乔埃·白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但是他的眼睛是继续注视着的。他洞察一切,乔就是这样的。已故的约克郡公爵殿下有一次在早朝中谈到乔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洞察一切。”

  少校在讲这些话的时候,露出一副异乎寻常的神色;当他在喝热茶、吃辣子烤肉、松饼和进行意味深长的谈话中间,头是那么兴奋和激怒,甚至连董贝先生也为他表示几分忧虑。

  “先生,”少校继续说道,“那个可笑的老女人想要高攀。

  她想要高攀到天上,先生。在婚姻上,董贝。”

  “我为她感到遗憾。”董贝先生说道。

  “别说那个,董贝,”少校用警告的声调说道。

  “为什么不说,少校?”董贝先生问道。

  少校除了发出像马的咳嗽一样的声音外,没有回答别的,并起劲吃着。

  “她对您的家已经产生了兴趣,”少校又停止吃东西,说道,“好些时间以来,她一直是您家的常客。”

  “是的,”董贝先生极为庄严地回答道,“托克斯小姐最初是在董贝夫人逝世时,作为我妹妹的一位朋友,在我家受到接待的。由于她是个举止得当、很有礼貌的人,对那个可怜的婴儿又表示喜爱,所以我允许她,可以说是我鼓励她,跟我妹妹一道,经常不断地到我家来拜访,并逐渐地跟这个家庭建立了一种亲近融洽的关系。我,”董贝先生说,他的声调是作出重大的、有价值的让步的人才会有的,“我尊敬托克斯小姐。她很殷勤地在我家里帮了很多小忙,也许这些都是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忙,少校,但不应当因为这个缘故而贬损它们。我希望我有幸能在我的力量所及的范围内给予注意和关切,以表示感谢。我认为我自己就是多亏了托克斯小姐,少校,”董贝先生轻轻地挥着手,接下去说道,“才有幸跟您相识的。”

  “董贝,”少校激昂地说道,“不,不,先生!约瑟夫·白格斯托克不能不对这种说法提出异议。您认识老乔,先生,以及老乔认识您,先生,根源都是由于一位高贵的人,先生,一位卓越非凡的人儿,先生,”少校说道,一边显露出内心痛苦斗争的表情;要做到这一点在他是不难的,因为他这一生都是在跟各种中风的症候作斗争;“董贝,我们是通过您的男孩子而相互认识的。”

  董贝先生听到他的这句暗示似乎很受感动(很可能少校有意指望他会这样)。他低垂着眼睛,叹了一口气;少校呢,猛烈地振作起精神;当提到他觉得他本人有危险陷入那种痛苦心情时,他再次说,这是个弱点,没有什么能诱使他向它屈服。

  “我们的朋友与我们之间的认识只有间接的关系,”少校说道,“凡是属于她的功劳,乔·白是乐意给她的,先生。尽管如此,夫人,”他接着说,一边抬起眼睛,越过公主广场,望过去,这时可以看见托克斯小姐正在窗口浇花,“您是个女流氓,夫人,您的野心无耻到了极点。如果这仅仅使您自己滑稽可笑,夫人,”少校向一无所知的托克斯小姐摇晃着脑袋说道,这时他那鼓鼓的眼睛好像要跳向她身上去似的,“您满可以痛痛快快地那样做,我敢向您保证,白格斯托克决不会有任何反对。”这时少校可怕地哈哈大笑,连耳朵尖和头上的血管都震颤起来了,“可是,夫人,”少校说道,“当您损害别人,而且损害的是宽宏大量、毫无猜疑的人,来报答他们对您屈尊俯就的厚意,那么您就叫老乔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了。”

  “少校,”董贝先生红着脸说道,“我希望您说到托克斯小姐的时候,别暗示任何荒谬绝伦的事情——”

  “董贝,”少校回答道,“我什么也没有暗示。但是乔埃·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先生,是张开眼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先生,他的耳朵也是竖起来的;乔告诉您,董贝,就在路对过,有一个非常非常狡猾和野心勃勃的女人。”

  董贝先生不由得向广场对过望了一眼;他朝那个方向投射过去的是愤怒的眼光。

  “约瑟夫·白格斯托克在这个问题上想要讲的话,没有半句留在嘴里的了,”少校斩钉截铁地说道,“乔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但有时候,当挑衅强烈得叫他不能再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必须说,他·想·要说——您那该死的奸计,夫人!”少校又火冒三丈地向着他的女邻居大声喊道。

  这突然爆发的感情激动又引起少校发出一阵马的咳嗽般的声音,把他折磨了好久;当他恢复过来以后,他又继续说道:

  “现在,董贝,既然您邀请乔——老乔当您的客人和莱明顿①的向导,那就请随意指挥他吧,他是完全属于您的。他没有别的优点,先生,但他是坚强不屈和诚恳热情的。我不知道,先生,”少校带着诙谐的神气,摇摆着他的双下巴颏,说道,“你们这些人在乔身上看到了什么,使你们全都向他提出了这样重大的请求;不过我明白,如果他不是坚强不屈、顽抗到底地拒绝这些邀请的话,那么你们就会用请贴及其他一类东西把他的这条命加快一倍地断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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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莱明顿(Leamington):英格兰沃里克郡的一个城镇,是有名的矿泉疗养地。

  董贝先生三言两语地表示他认识到,社会上其他杰出的人物全都争争吵吵地想把白格斯托克少校据为己有,而少校对他本人的偏爱则超过他们之上。但是少校立刻打断他,让他明白,他是根据自己的心意行事的;他的这些心意全都一致起立,用一个声调对他说,“乔·白,董贝是您应当选来做朋友的人。”

  少校这时吃得饱饱的,咸馅饼的液汁从他的眼角中渗流出来,辣子烤肉和腰子绷紧了他的领带;火车开往伯明翰的时间已经临近(他们是乘火车离开城市的),本地人非常困难地给他穿上厚大衣,扣上钮扣;他的脸孔终于从衣服的顶端露了出来,眼睛鼓着往外看,嘴巴张着喘气,仿佛他是装在一个琵琶桶里似的。接着,本地人把他的软皮手套、粗手杖和帽子一件件地递给他,每递完一件总要隔适当的间歇才递下一件。他把那顶帽子时髦地歪戴在头的一边,为的是使他那惊人的面貌变得柔和一些。董贝先生的四轮轻便马车正在外面等待着,本地人事先在马车中一切可能的和不可能的角落里塞满了数量异常之多的毡制旅行提包和小旅行皮包;它们那鼓鼓囊囊的外表就跟少校本人一样,好像患了中风症似的;本地人在自己的口袋中又塞满了塞尔查矿泉水、东印度群岛的雪利酒、夹心面包片、围巾、望远镜、地图和报纸,这一类随身携带的轻便物品是少校在旅行中随时可能要的。然后,本地人报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为了把这位不幸的外国人(人们传说他在本国是位王子)装备得齐全无缺,当他和托林森先生并排坐在马车后座上的时候,房东又把一堆少校的斗篷和厚大衣猛掷到他身上;这位房东像一位泰坦①,从铺石路上把这些巨弹对准他投射过来,把他完全蒙盖住了,他就像埋葬在一个活坟墓里似地向着火车站前进。

  但是在马车出发之前,正当本地人被埋葬的时候,托克斯小姐出现在她的窗口,挥着一块像百合花一样纯白的手绢。董贝先生很冷淡地——甚至对他来说也是很冷淡地——接受了这个送行的问候;他的头极为轻微地点了一下作为回礼,然后神色十分不愉快地仰靠在马车中。他这故意的态度使少校感到无比高兴。(他倒很有礼貌地跟托克斯小姐打了招呼),后来他长久地坐在那里,眼睛斜瞅着,嘴巴喘着气,像吃得过多的梅菲斯托菲尔斯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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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泰坦(Titan):希腊神话中与神斗争的巨人族。
  ②梅菲斯托菲尔斯:德国诗人哥德所著《浮士德》中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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