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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阿荣站在她们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妙子。

  她又同市子一道把妙子送到了大门口。

  “伯母,我也留长发怎么样?”

  “你梳短发比较好看。”

  “您别以为我要学妙子。”阿荣随市子上了二楼,“光一看电影时,见到我和您在一起,不知会怎么想呢!已经两年没见了,一定很有趣!”她差点儿鼓起掌来。

  在去小营的电车上,妙子同往常一样,将头低垂在胸前,对窗外的行人和街道不看上一眼。偶尔,她抬起了头,无意中发现车窗上有雨点,但并没有流下来。

  街道仿佛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大雾中。虽然两旁的街树刚绽出春芽,但那湿漉漉的电线杆却使人联想到了梅雨季节。窗外的景致给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宛如在潮湿闷热中袭来一股寒气。

  妙子的父亲是在梅雨时节犯下杀人罪的,因此,她十分害怕梅雨的到来。

  现在,见到这湿如梅雨的街景,又使她想起父亲被捕、自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情景。

  妙子曾被法院传唤出庭作证。当时,她咳嗽得很厉害,坐在被告席上的父亲吓得脸色煞白。他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叫道:

  “请让她出去!请让她退庭!把病人、把病人……”

  今年的梅雨季节,父亲将会怎样呢?

  父亲和有田的身影在妙子的心中渐渐地重合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妙子的胸中也随之掀起了感情的波澜。

  她绝望地想,即使自己同有田之间存有一份感情,恐怕也只能等到来生了。

  她恍然觉得自己和父亲一同登上了绞首架,从而心中体味到一种苦涩的喜悦。

  自从父亲杀了人以后,妙子便掉入了恐怖和羞耻的深渊之中。

  那天,她突然晕倒在有田的怀里,尽管时间很短,但事后回想起来,她竟羞得无地自容。

  当时,妙子感到自己整个身体几乎都要溶进有田那宽厚有力的胸膛里了。

  妙子感到忐忑不安,自己倒在有田怀里的一刹那,眼神是否很怪?面部是否显得丑陋不堪?她担心自己的所有隐秘都给有田发现了。由于这种羞怯的心理,妙子仿佛觉得自已被有田占有了,自己把一切都献给了有田。一颗久被禁铜的心一旦被打破,就会爆发出巨大的热情,爱也就随之产生了。

  妙子这异乎寻常的恐惧心理和羞怯心理使她对人生彻底绝望了,但是,从另一方面却反映出她那异乎寻常的纯真。

  有田几乎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纯真的女孩子。

  他甚至怀疑妙子还未清醒过来。

  “不要担心,我送你回家。”

  当时,有田觉得妙子似乎有话要说,因此,决心一直陪着她。

  妙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眼神中含情脉脉,万般妩媚,令有田几乎不能自持。

  从百货商店到日本桥大街的这段路,妙子仿佛是在梦中走过来的。她不敢看有田,只是紧紧地依偎着他。

  妙子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前方,双颊没有一点血色。

  “累了吧?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去银座怎么样?”有田提议道。

  “嗯。”

  妙子变得十分温顺,她没有勇气拒绝有田。

  在银座的一家咖啡店,有田要了两杯热可可,然后,又为妙子要了一份鸡肉咖哩饭。他猜想妙子还没吃饭。

  这家临街的咖啡店窗上挂着白窗纱,从里面可以望见马路上的行人,而外面的人也可以透过窗纱看见店里的情形。

  吃完饭,喝了热可可之后,妙子的面颊红润起来。

  有田拿出在会场买的“我们人类是一家”的影集递给了妙子。妙子胆战心惊地翻阅起来。

  一个士兵倒在地上。下面的文字是:说,谁是杀人犯?谁是牺牲品?妙子稍稍镇静了一下,发现这是一张反战的照片。她一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就觉得这张照片不那么可怕了。这本影集并没有收入凶杀罪犯、疯狂的吸毒者、可怜的残疾人、监狱里的囚犯、死刑现场等方面的照片,因此,可说是乐观向上、给人以希望的影集。

  可是,最令妙子害怕的还是“杀人犯”这几个字。

  妙子被送到了多摩河边。她指着山上的佐山家对有田说:

  “我就住在那儿。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房子可真气派!”有日显得有些气馁。

  “我只是寄往在那里。”

  “是你亲戚吗?”

  “不,与我毫无关系,只是……”妙子犹豫了一下,“我根本就没有家。”

  有田走上前来说,希望以后能再见到妙子。妙子点头答应了。

  妙子悄悄地上了三楼。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在这紧张劳累的一天中,羞愧、害怕和喜悦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使她再也支持不住了。

  妙子还未把有田的事告诉父亲。

  给父亲写信要经过检查,会面时旁边又有人监视,因此,妙子很难启齿。另外,两个人之间尚未发生任何事情,这一切不过是妙子心理上的变化而已。然而,这种变化竟使妙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把那份恐惧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表面上变得开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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