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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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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旅馆的掌柜和女招待员送来了晚饭,穿着雨衣,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装饭菜的提盒上也落上了雪。 “雪太大了!” “她回不了家,正伤脑筋呢。” 正春为了同初枝两人在一起而不好意思。 “她母亲要从长野来接她,没有问题吧?” “哎呀,那可不得了!我去接接她吧!” “嗯,我去接!” “别去了,您会感冒的。” “不,我和你一起去。她说马上就从长野动身,车到这里时,请你告诉我一声。” 正春向掌柜请求道。 在被炉上的方盘里摆好了饭菜,女招待员向初枝看了一眼说: “拜托您了!” 正春在独自微笑。 “你笑什么?” “她说‘拜托了’,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初枝也不由得笑了,带着几分羞涩侍候正春吃饭。 正春很快就戴上滑雪帽,遮住耳朵,和旅馆的掌柜一起走进暴风雪中。 阿岛乘坐的汽车说不定是在路上抛锚了,迟迟未到。 潲过来的雪打在身上,正春觉得脖子和后背都很痛。每当狂风刮来,地面上的积雪便被卷走,像在挥舞着一块魔幻的白布。身体似乎也要随之腾空而起,站都站不稳。帽子上也立刻落满了雪。 阿岛如果赶不上这一班车,还需要等一个小时。如果先回旅馆,然后再出来,还有一段坡路,实在太麻烦。 掌柜一再让正春回去。 “在这狂风呼啸的夜晚,把小姐一个人留下,她会感到孤单的。如果电灯再灭了,换做你,你试试看!” “但是,她妈妈肯定会来的呀!你说,这种天气汽车能通吗?” “难说呀!一般来说是不会通的。” “说不定在中途抛锚了,我们再下去一点看看,怎么样?” “行啊!” 掌柜有些不情愿地说: “脖子和手都要冻断了,好像去救援遇难者似的。” “别说些不吉利的话了!” 虽然提着灯笼,但已被雪遮住,只能看到脚下,抬不起头来。 正春抓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冻得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当他突然听到汽车鸣笛时,不由得跑了起来。 汽车轮子上装有链条,像爬行似的转动着。 阿岛还穿着木屐。 “糟糕,忘记带鞋来了。” 掌柜将事先准备的雨衣给阿岛穿上,一面脱着自己的高腰胶靴,一面说: “请您穿上这个。” “不必了,这样更好走些。” 说着,阿岛便脱下术屐,只穿着布袜,精力充沛地从车上跳下来,站到了雪地里。 “好久不见了,本该去东京向您道谢,可是……” 见面的寒暄立刻被风刮得无影无踪,阿岛摇摇晃晃的。 树叶落光的枯树像是哭号般地在远处呼啸着。 “请你牢牢地抓住我的肩!” 正春让阿岛靠近自己。 雪打在脸上,阿岛不禁缩起脖子,躲进正春的怀里。 “对,就这样!不要紧吧?” “不要紧,对雪已经习惯了。” 掌柜拿着阿岛的木屐、雨伞和手提箱,跟在后面。他说: “那台车,怕是回不去了。” “是吗?原来就说不能开,大家央求着才开出来的。” “真是太对不起了!” 正春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没什么。如果只是行李,让家里的男佣人来取不就得了,初枝也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 阿岛被正春抱着,痛苦地踏上坡道,突然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那是对年轻时光的缅怀。 就是眼前这个正春的父亲,似乎曾在什么地方,也这样地抱住过自己。或许是由于暴风雪的呼啸,浮现在眼前的这一景象显得格外鲜明。 正春仍在衷心地深深谢罪,他为了让自己的心情,能通过阿岛丰腴的肩膀,沁入她的心中,他亲切地抚慰着阿岛向前走去。走着走着,觉得阿岛好像是自己的母亲,同初枝所犯下的过失,她也会原谅的。这样想着,连滴水成冰的寒冷也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到了旅馆后,首要的是先到温泉里暖一下身子。阿岛邀初枝一起去洗。 “我,我不洗了。” 初枝摇着头说,脸也红了。阿岛心里直接感受到一种冲击。 “是么?” 阿岛的腿缩成一团,面向另一边坐着。 但是眼前漆黑,感到头晕目眩。 正春正在房间的角落里脱衣服,连内衣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怎么了?跟妈妈一起去吧!” “嗯。” 初枝抬头望着正春,眼睛里突然闪过一缕类似成熟女人的神情。 阿岛似乎不想面对他们两人,便迅速拿出肥皂,说道: “一会儿再向您问候,我先去暖和一下。您瞧,这副怪样子……” 她轻松地笑了,肩膀颤抖着走出房去。 尽管她一不留神摇了头,但为什么不愿意和妈妈一起去洗澡,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她看着妈妈出去后,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你应该和妈妈一起去的,可是……” 说着,正春站到她旁边,初枝用肩膀一甩,哭起来了。 “这可是奇怪了!” “妈妈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正春这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知道了更好啊!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还要向妈妈提出请求哪!” 正春坚定地说,但他刚刚见到的初枝那强烈的羞涩,反倒是一种成熟女人的神色,他像要逃离似的。 “我去暖暖身子。” “别去,你过来!” 初枝用急促的声音喊住了他。 “你看!我都冻僵了,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 “好的,对不起,你去吧!” 洗澡间里静得很,只能听到刮风的声音,阿岛在哪里? “妈妈,妈妈!” 正春喊道。 隔着一堵木板墙,从女浴室传来了应答声。 阿岛正在澡塘里闭起眼睛沉思着。 不知不觉眼睫毛湿润了,一听到正春的声音,急忙将热毛巾蒙在脸上。 她对在隔壁澡塘里的正春,产生了一种肉体的憎恶。 “我先出去了!”. 正春匆匆地上来走了。 留给阿岛的是无可言状的寂寞。 将如何处理初枝这无法挽回的过失,她虽然感到痛心,但不知不觉首先出现的却是来自她那从艺妓到为人妾,直到做饭馆女老板这番经历的决心。而且,她至今仍然认为初枝是一个残疾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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