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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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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以初枝复明为契机,把她交给已经来到的命运之神不好吗? 也许初枝是个带着幸福而诞生的孩子。 初枝既非像当年的阿岛身为艺妓,正春也没讲想纳她为妾。总不至于以待客行业出身的女人的卑屈的胸怀去妨碍女儿的命运吧。 正因为阿岛对年轻人的爱之脆弱和发发可危看得太重,所以才更加清楚地懂得不管将来结果如何,都应尽情相爱的可贵。 她想到了刚才自己对正春说的“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多少年来一直看的尽是女人可悲的爱情……”的那些女人,可转而又想她们是生活在花柳界这一特殊世界的女人。就这样边想边心不在焉地走着走着,猛然间眼前出现了白色绷带。 一看到人头上的绷带,所有的人都像是初枝,她惊愕地收住脚步。 那人是芝野的小女儿。 怎么还为看那伤来医院?阿岛倏地垂下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夏子耸着肩膀,只瞪了阿岛一眼就快步走了。 “她也是初枝的姊妹。” 阿岛想追上去向她道歉。只见她穿着女学生的棉袜子怒气冲冲地踩着地走过去。阿岛目送着她那强劲的脚步。 “迈着那么强有力的步伐,恐怕伤已经快好了吧。” 路两旁是冬季凋谢的樱花街村。 初枝早已急不可待,一见到母亲马上就说: “妈妈,还是人最好啊。看过之后一想……” 初枝令人振奋的声音感染了阿岛,她问: “哦?人?” “对。苹果和花,是很漂亮,令我吃惊。可是没有记住。人的脸看起来可怕,但是……” 初枝露出一副有重大发现的喜悦神情。 “太可笑啦。” “是人脸?” “对,事后一考虑,它记得最清晰。” 初枝不知说什么好,受苹果和花的鲜艳颜色的影响,在她脑海里人脸宛如摇曳的光环,若隐若现。 仿佛是诞生某种美丽的东西的象征。 对人脸产生了一种令人压抑的亲切感。 不禁想到人就生活在苹果和鲜花般的色彩世界里。 “眼睛似乎是活的,它总是老老实实地呆在里边吗?” “哦,也许到了半夜它会从脸上溜出来,飞来飞去的。” “真可怕。爸爸他变冰冷已死去。在那遗体中如果只有眼睛还活着……” 阿岛毛骨悚然。 “你说什么,胡说八道,真讨厌!” “妈妈和正春相当不同吧。怎样的不同?” “脸一人一个样,大家都不相同。” 初枝的眼睛尚无法分清楚,这情有可原。 初枝脑中的视觉中枢,由于受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强烈刺激,猛地苏醒过来,但是却没有跟记忆中枢的联络。给见到的东西作出判断,分清是母亲还是正春,这是记忆中枢的功能,因为初枝未曾有过任何记忆,所以现在即使突然可看见,也无法分清它是什么。 倘若他们二人默默地站着,哪人是母亲,哪人是正春,凭初枝的眼睛却无法加以判断。 “用手摸一摸……说,啊,手。甚至于站在眼前的父亲也不知道,一叫孩子,凭其声音才知道……啊,爸爸。” 高滨博士曾对礼子讲过这样的一个孩子,初枝就如同那孩子一样。 要想凭换绷带这么点儿时间就记住人们的脸,根本不可能。 仅仅是留下了人脸这一惊奇的印象而已。 “我认为看见了它,刚才单独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当中也有我的脸,这让人可怕。” “漂亮吧?” “一点儿也不漂亮。” 初枝伸出手触摸了一下母亲的脸,好像既放心又纳闷,说: “不错,还是妈妈。” 那天夜里初枝兴奋得无法安眠。 做令人眼花缭乱的梦,讲梦话。 翌日,礼子和有田一同来探望。 有田好像已忘却在太平间发生的事,只说了声“恭喜你”,便站在初枝床铺旁。 闻到强烈的男人气味,初枝红了脸。 主管医生来查房。 “今天高滨先生休息。他让取下绷带换上金属丝网罩。喏,就是这个。” 说着给阿岛看了看福克斯氏绷带格。 初枝手术后的恢复良好,已无虹膜脱出、玻璃体脱出及前房出血的危险,因此,不用纱布和垫药棉,可换戴金属丝网罩。 那是为了不让手等碰到,保护眼球的,它与金属丝网的眼镜相似。如同水中眼镜,框架紧贴在眼的四周,让眼球活动。 而且透过金属丝网可看得见东西。 等医生护士处理完毕一走出去,初枝立即就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朝着远方喊道: “小姐!” “哎呀,我不就在这里吗?” “嗯,看见了。” 接着,初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礼子。既像一副吃惊的小鸟似的眼神,又像是一副与心脱节的空虚的眼神。 “小姐。” “挺好吧。” 初枝微微点头,伸出手去。 “啊,大衣,这是……” 她犹如撒娇般地用手指摆弄着,忽然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 “是这件吗?那一次您穿的?不一样,这件新。” “对。不闭上眼睛分不清吗?” “是新的吗?” 于是,初枝用手去触摸看见的东西,突然目光炯炯,光彩熠熠。她天真地贪婪地望着。 “多漂亮啊!” 然而,初枝既不知道那外套是黑颜色,也不知道它有光泽。在她看来黑色也一样华丽得闪闪发光。 “是什么布料?” “是毛皮。是一种叫普鲁沃德·迪尔①的动物的。” ①音译,为一种亚洲绵羊的名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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