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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远书城 > 川端康成 > 少女的港湾 | 上页 下页


  可一旦想到在这个校园里有两个特别喜欢自己的人,不知为何,整个胸膛就跟春天这个季节一样暖融融的了。

  她把紫罗兰花放进书包里,又把两封信塞入了上衣的口袋中,扣好了钮扣。就仿佛怀揣着一个重大秘密似的,她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与经子一同踏上约定好的归程。

  那天,早晨的时候还是樱花绽放、淡云蔽空的和煦天气,但从下午开始,突然刮起了寒冷的北风。只见含苞待放的木兰花蕾绽露着白色的花瓣,痛苦地随风摇曳着。

  “好像要下雨了。我可没带伞呐。”

  “我也是。”

  “妈妈说听了天气预报的,好像没事,结果害得我上了当。”

  “比起下雨,更让我受不了的是——一到下午我就头疼得厉害。”

  “哎,是你的老毛病吗?”

  “快别用什么‘老毛病’这类农村老太太式的说法了。其实是玛弗丽过敏症呐。”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和你可是同病相怜。怎么办才好呢?她老是冷不防说一大通英语,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呀,嘴巴又快,脾气又大。”

  那个玛弗丽小姐此刻还没有进教室来,所以,一年级的学生们都凑在窗户边眺望着阴霾的天空。

  透过浪涛般随风翻腾的树叶,能看见远方的天穹阴沉着脸变成了铅色,从大海的上空向着眼前一步步逼近了,还听见风的声音越刮越响……

  不一会儿,学生们便看见大颗大颗的雨滴发出“嗒嗒”的声响,降落在校园里。

  有人在匆忙地关闭窗户,有人赶紧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一片混乱之中,玛弗丽小姐脚下发出响亮的声音,走了进来。

  她突然拿出一条细细的教鞭,“噼噼啪啪”地敲打着黑报说道:

  “不行不行。有很多人还在说话。这可不行。”

  尽管被称之为“小姐”,但她却常常阴沉着那张分明已经超过了30岁的面孔,神经质地将手指头捏得嘎巴嘎巴地响。

  尽管带着点外国口音,但她已经习惯于用日语直呼日本人的名字了。

  “石原……”

  “Present.①”

  --------

  ①英语,点名时相当于中文的“到”。

  “山本……”

  “Present.”

  每一次玛弗丽都抬起头来,对照着察看学生的名字和学生的脸。

  一旦教室安静下来以后,外面的雨声就更加猛烈地撞击着耳膜了。

  在这所信奉天主教的学校里,下午全校的所有班级都无一例外地上外语课。日本教师们全都蛰伏在教员室里,惟有那些法国修女和英国教师们出现在教室里。

  即便是那些能讲一口日本话的外国人,上课时也像是故意捉弄人似地只说本国话,因此,从新入学的当天开始,对于一年级的新生来说,下午的上课时间是最难熬的。

  从该校预科升上来的20余名学生与从其它学校选拔上来的学生相比,已经掌握了英语和法语的基础知识,所以,在上外语课时被编入高年级中学习。而剩下的这些从头学起的学生则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玛弗丽小姐的嘴唇就像薄薄的刀片一般令人害怕。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谛听着从那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玛弗丽穿着棕色的裙子,上面套着一件灰色的上衣。她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学校和学问,从她身上可以发现一种花儿含苞未放便已过早枯萎了的凄寂。

  “大河原,不,三千子……”

  “到。”

  “不对。大河原三千子……”

  “Present.”三千子满脸通红地回答道。

  “还有大河原爱子……”

  三千子慌忙中又答应了一声。

  “你干吗?”

  玛弗丽小姐微微仰起头来瞅了瞅三千子,然后又接着点名。

  50个少女的新面孔似乎与她们的名字一起,留在了玛弗丽的记忆中。不过,打一开始便镌刻在了她印象中的却是拥有大河原这一相同姓氏的三千子和爱子……

  她在内心深处悄悄地捕捉着两个人的特征来加以区别:“漂亮的三千子‘和’腿脚不便的爱子”。

  “正好下雨了。大河原,你用英语说‘下雨了’。”

  “It is rain.”

  “不对。安达,你说说看。”

  玛弗丽小姐让三千子就那样站着,又接着叫了下一个学生的名字。

  “Today rains.”

  “不对。山田,你来说吧。”

  “It rains.”

  说错了的人都必须得一直站着,直到有人能正确地回答为止。

  “Rain是一个名词。当说‘下雨’的时候,大都用It作主语,而Rain则转化成了动词。名词转化成动词的情况是不乏其例的。昨天的学习中也出现过。——尽管尚未学习语法,但你们毕竟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呀。难道连最起码的会话也不会吗?这怎么行呢?好吧,让我们再练习一下关于‘下雨’的说法吧。”

  如此这般地用会话来“整治”了一阵学生之后,才正式转入教科书的学习。

  玛弗丽流畅而清晰地朗读着。学生们跟着她发出了琅琅的读书声。其中还有人将课本竖立在面前,用假名标注着玛弗丽的发音。

  因口袋里揣着两封信,所以,三千子就像被某种暖融融的快意搔得胳肢窝发痒一般心绪不定。

  “课早点结束就好了。我想从经子那儿打听好多事儿呐。”

  当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时,那钟声就宛若鸣响在三千子的胸口中似的,使她的心儿“咚咚”直跳。

  可玛弗丽却一边鼓捣着胸前的饰物,一边径自继续读着。

  “刚才我稍稍迟到了一会儿。让我弥补一下,以便上满一个小时吧。”

  学生们大为不满地齐声仿效着玛弗丽的嘴形。

  从本地开辟为通商港口时起,山岗上就有了这一片古老的外国人居住区。眼下,这片山丘已被笼罩在乌黑的云层之中,教室里面就跟日落时分一样昏暗无比。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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