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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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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和马尔卡斯第一次见面,便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通常我们在晚饭前从学校里回来,上楼进入自己的卧室,待上一会儿,彼此等一等,看看晚上我们的计划是不是有变动。有一天下午四点钟,于斯特在楼梯当中遇见马尔卡斯,我则在街上见到他。时值十一月,马尔卡斯没有大衣,穿一双厚底鞋,一条羊皮裤脚的裤子,一件方领蓝礼服,扣子一直扣到颈部。打一条黑领带,因而上半身更显得具有军人气派。这身装束一点也不奇特,可是同他的形貌和风度非常协调。看了他这个外表后,我的初次印象是既不出人意料,又不令人惊讶,既不忧伤又无什意趣,更不会引起怜悯心,可是我有一种近似于这些情感的好奇心。他徐徐而行,步履显出深沉的悒郁,头向前倾,但也不象自知犯罪的人那样低着头。他的脑袋硕大无朋,仿佛装满了最杰出的具有雄心壮志的人所必备的财富,装着种种思想;他的头屈服于精神痛苦的重负,可是丝毫没有歉疚的表情。至于他的脸,可以用一个字加以概括。按照老百姓的说法,每个人的面孔都和某一个动物的面孔相似。而马尔卡斯的动物属性是狮子。他的头发活象鬣毛,鼻子短而扁,鼻翼很宽,中间象狮鼻那样有一条塌缝。前额也象狮子,被一条深沟分成两半,显得十分刚劲。最后,他毛茸茸的颧骨由于两颊瘦削而显得特别高耸;嘴巴奇大;凹陷的腮帮被一种骄傲的表情所形成的皱纹牵动着,由于脸色略带淡黄,腮帮的凹陷仿佛填高了些。这副脸相几乎令人望而生畏,好象被一双黑眼睛的两道光线照亮了,不过这是一双无限温柔的眼睛,安详,深沉,富于思维。或者不妨说,这是一双屈辱的眼睛。马尔卡斯生怕看别人一眼,这并非为自己着想,而是为被他那有慑服力的目光所扫视到的人着想。他有一股威力,却不愿意施展它。他从不得罪陌路人,惟恐引人注意。这并不是谦虚,而是忍耐;可也不是基督教那种含有仁慈的忍耐,而是受理智支配的忍耐;理智证明有才具的人暂时无用武之地,证明我们无法进入与我们相称的阶层中去生活,因此必须忍耐。有时,他的目光如同闪电。他的嘴巴里可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太象米拉波①的声音了。 “我刚才在街上遇见一位知名人士,”我一进门便对于斯特说。 “大概是我们的邻居,”于斯特回答说。他还对我所遇见的那个人描绘一番,并加上一句:“一个象潮虫一样生活的人大概就是那副模样的。” “多么低微,同时又多么伟大!” “两者相辅相成。” “多少希望毁灭了!多少计划失败了!” “就象沙漠中的帕尔米拉城的遗迹②,二十八公里长的废墟,有方尖形纪念碑,宫殿,宝塔!”于斯特笑着对我说。 ①米拉波(1749—1791),法国大革命时期最著名的演说家。 ②帕尔米拉是叙利亚的古城,公元二七二年被罗马人烧毁,其遗址于十七世纪末被发现。 我们称这位邻居为帕尔米拉遗迹。我们是在竖琴街一家小餐馆里包饭的,当我们到这个餐馆用晚饭时,我们打听了三十七号房间主人的姓名,终于知道了泽·马尔卡斯这个显赫的名字。我们象小孩一样,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喊了上百遍,边喊边想,每次想法都有差异,有时觉得这个名字是滑稽可笑的,有时觉得是忧郁的,我们把念这个名字当作好玩的事儿。于斯特有时竟然把字母Z发成象火箭刚刚射出去时那种声音,把“马尔卡斯”的第一个音节“马尔”(mar)发得非常响亮,发第二个音节“卡斯”(cas)时又低沉又短促,象火箭急剧坠落。 “啊!那家伙,他住在那儿,生活得怎样?” 提出这样的问题后,好奇心驱使我们去做不怀恶意的侦察,花不了多久时间就实现了我们的计划。我们这下子不去逛街了,各人挟着一本小说回到了公寓。我们边看书边谛听;在万籁俱寂的阁楼里,只听得一个鼾睡的男人发出的呼吸声,均匀而和缓。 “他在睡觉,”我首先发现这件事,就对于斯特说。 “他七点钟睡觉,”博士①对我说。 ①法语中docteur这个词有“医生”和“博士”两重意义,这儿译成“博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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