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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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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的朋友,”老人苏醒过来,接口道,“要有诚心,艺术要有诚心;要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必须同自己的作品长期生活在一起。画面上的这些阴影,有的花了我许多功夫。瞧,在眼睛下面,面颊上有一抹淡淡的阴影,如果你们到真人身上去观察,一定会觉得几乎无法表现出来。为了再现这个阴影,你们以为我不需要呕心沥血吗,嗯?亲爱的波尔比斯,请你仔细看看我的作品,这样,你对我关于如何处理明暗对比和轮廓的议论,才会有更好的了解。你瞧胸脯上的光线,看我是如何一笔一笔用厚厚的影晕才把真正的光线表现出来并把光线同色调明亮的白色结合起来的,看我又如何用相反的办法,抹去油彩的突出部分,不断润色包围在中间色调中的形象的轮廓,才把绘画和人工的痕迹去掉,才使形象如真人一样丰满。走近些,你们会看得更清楚。站远了,看不见。看见了吗?喏,我看是非常出色的。”他用笔尖把一撮淡淡的颜色指给两位画家看。 波尔比斯转过身来对着普桑,拍拍老人的肩膀说:“您知道吗,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位十分伟大的画家。” “他与其说是一位画家,还不如说是一位诗人。”普桑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我们人间的艺术到此为止了。”波尔比斯碰碰那幅画,接着说。 “从这儿,艺术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普桑说。 “这幅画中包含了多少乐趣啊!”波尔比斯大声说。 正在出神的老人没有听他们说话,他正对着那个想象中的女人微笑。 “可是,早晚他会发现他的画上空无一物。”普桑大声说。 “我的画上空无一物。”弗朗霍费说,来回看看这两位画家和他那所谓的画。 “瞧您说了什么!”波尔比斯对普桑说。 老人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胳膊,对他说:“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乡巴佬!强盗!废物!蠢货!那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他转过身来对波尔比斯说:“波尔比斯,我的好朋友,难道你也捉弄我吗?回答我呀?我是你的朋友,你说,难道我糟蹋了自己的画吗?” 波尔比斯不知如何是好,一句话也没敢说。可是,老人苍白的面孔上那焦急的表情是如此可怕,他只得指着画说: “您瞧吧!” 弗朗霍费对着自己的画端详了一会儿,动摇起来。 “空无一物!空无一物!花了十年的苦功!” 他坐下来,哭了。 “那么,我是个傻瓜,是个疯子!那么,我既无才,又无能,我不过是个有钱人,是个行尸走肉罢了!我什么也创作不出来了!” 他老泪纵横,把自己的画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他傲慢地挺起身子,以犀利的目光朝两位画家扫了一眼。 “我敢以耶稣的血,耶稣的身体,耶稣的头担保,你们是忌妒者,你们企图使我相信她被画坏了,以便从我这儿把她偷走!可我,我看得见她!”他叫道,“她美貌无比。” 这时,普桑听见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吉莱特的啜泣声。 “我的天使,你怎么啦?”画家突然又变得多情起来,问她道。 “你杀死我吧!”她回答说,“我要是还爱你,就太下贱了,因为我看不起你。你是我的生命,但又使我讨厌。我相信我已经恨你了。” 普桑在听吉莱特说话时,弗朗霍费用一块绿幕布重新把他的卡特琳娜覆盖了起来,样子从容不迫,象个自以为碰到了机灵的盗贼而关上自己抽屉的珠宝商。他看了看两位画家,目光极为阴沉,充满了蔑视和怀疑,一句话不说,急急忙忙把他们赶出画室。然后,在家门口,他对他们说:“永别了,年轻的朋友们。” 这声诀别使两位画家心凉了半截。第二天,波尔比斯不放心,又来看望弗朗霍费,得知他已在当天夜里去世,死前他将自己所有的油画付诸一炬。 一八三二年二月于巴黎 [张裕禾/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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