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玄妙的杰作 | 上页 下页


  老人在一张小凳上坐下来,两手托着腮,不再说话。

  “大师,”波尔比斯说,“胸脯这部分,我在模特儿身上倒是仔细研究过的。不过,不幸的是,有些自然中的真实效果,在画布上却达不到……”

  “艺术的使命不是复制绘画的对象,而是表达它!你不应当是蹩脚的复制者,而应当是诗人!”老人做了个武断的手势,打断了波尔比斯的话,激动地大声说。“否则,雕塑家用模子浇出个女人来就可以免去一切雕凿之功了!嗯,你试试把你情人的手用模子浇出来,再把它放在自己面前,你会觉得这是段令人憎恶的尸体,与真手毫无共同之处,而且你一定会去把雕塑家的凿子寻来,不是丝毫不差地复制这只手,而是想象手的动作和生命。我们要抓住事物和人物的精神、灵魂、面貌。效果!效果!效果是生命的现象,而不是生命。一只手,既然我以手为例子,一只手不仅仅是身体的一部分,手是我们要抓住和表达的思想的体现和延伸。画家也好,诗人也好,雕塑家也好,都不应该把因和果分开,因为,因和果是互相关联的,要分也分不开!真正的功夫是在这儿!许多画家不知不觉地取得了成功,但并不了解艺术的这一课题。你们画一个女人,但看不见她!这样是不能揭开人物的奥秘的。你们没有想到,你们的手不自觉地复制了你们在老师那儿临摹来的模特儿。你们没有深入到形式的本质中去,对其奥妙和变幻的研究既没有足够的热情,也没有足够的恒心。美是严肃的、难以接近的东西,不是这样轻易就能达到的。要等待时机,窥伺它,催促它,紧紧抓住它,迫使它投降。形式是个普洛透斯①,比传说中的普洛透斯还要难以捉摸,还要变化多端。只有经过长期战斗,才能迫使它露出真面目来。你们这些人啊,你们只满足于它第一次露出来的面目,至多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取得胜利的斗士们可不是这样做的!所有那些虚假的面目都欺骗不了这些战无不胜的画家。他们战斗到底,直至绘画的对象不得不暴露无遗,显出真谛。拉斐尔就是这样做的。”老人一面说,一面摘下帽子,以表示对这位艺术之王的崇敬。“拉斐尔的高超之处,在于他作品的内涵似乎要打破作品的形态。形态在他的画里,就象在我们画里一样,是一种交流思想感情的手段,是一首洋洋洒洒的诗歌。凡是形象都是一个境界,一幅肖像,肖像的模特儿浴着光辉出现在崇高的幻觉里,由心声选定,由巧手——在过去整整一生中表明艺高胆大的巧手还其真实面目。你们给你们画的女人添上了香肌美发,可是,产生恬静或热情、造成特别效果的血液在哪儿呢?你的圣女是个褐色头发的女人,但是,可怜的波尔比斯,这儿却是个金发女郎!你们的画像是一些涂了颜色的苍白的幽灵。你们让这些幽灵在我们眼前荡来荡去,而且把这称之为绘画和艺术。你们因为画了个比较象女人而不大象房子的东西,就以为已经达到了目的,并且因为不再需要象早期画家那样在你们的人像旁边注上。currusvenustus②或者pulcherhomo③而十分自豪,自以为是了不起的画家了!哈哈!还差得远呢,我的好伙伴,你们还得用掉许多画笔,涂满许多画布,才能成为画家。诚然,女人的头是这个姿态,裙子是这样提法,眼睛是这样温柔,倦怠,无力,睫毛的阴影是这样在双颊上浮动!是这样,也不是这样。其中缺了什么呢?缺了一小点。然而这一小点正是一切。你们画了生活的表象,但没有表现其丰满充实的内涵——这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也许就是灵魂,象云雾一般飘浮在外表之上。总之,提善和拉斐尔抓住的正是这生命的精华。从你们所达到的最高点出发,换个人也许能创作出绝妙的画来,可是你们急急忙忙表示疲倦了。庸人赞赏你们的画,而真正的行家则置之一笑。”这个怪人又补充说:“啊,玛比斯④,啊,我的老师,你是窃贼,你把生命随身带走了!”接着,他又说:“除此之外,这幅画比卢本斯这个混蛋的画好多了。他的画上尽是一堆堆洒满血红颜色的弗朗德勒人肉,一绺绺棕红色的头发,以及一团团火暴的颜色。至少,你的画具备了艺术的三个要素:色彩,感情和构图。”

  ①普洛透斯,希腊神话中的海神,能预卜吉凶,但经常不肯预卜。为了逃避别人的追问,他就任意改变形象,使人认不出来。

  ②拉丁文:维纳斯的战车。

  ③拉丁文:美男子。

  ④玛比斯(1478—1536),弗朗德勒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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