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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对,正是他,莫朗,我们先生过去的店员。……看来这桩买卖能赚大钱?”

  “哦!要花不少钱进去呢!”戈德弗鲁瓦意味深长地努努嘴说。

  有人轻轻敲了下门。戈德弗鲁瓦很高兴有人来打断谈话,就站起来开门。

  “一言为定,沃蒂埃大妈。”戈德弗鲁瓦见是贝尔纳先生便对她说。

  “贝尔纳先生,”她叫道,“有您一封信……”

  老人随着她走下几级楼梯。

  “我没什么信,贝尔纳先生。我只是想告诉您,对这个年轻人要提防着点,他是个书商。”

  “哦!这下全明白了。”老人暗想。

  他回到他的邻居家里,神情完全变了。

  那冰冷沉静的表情与他刚才表示感激的亲切坦率的神情迥然相异,戈德弗鲁瓦对这样的迅速变化大为惊异。

  “先生,请原谅我打扰您的休息,不过这两天,您对我关照备至,而做好事的人对于受惠者也就拥有某些权利。”

  戈德弗鲁瓦欠了下身子。

  “五年来,我每隔两个星期就受一番折磨,已经历尽苦辛;我又曾在三十六年的岁月中代表社会和政府,充当公众的复仇之神。因此,您可以想见,我是不会有什么幻想的了。……我除了痛苦一无所有了。然而,先生,您体贴地关上了我和我外孙栖身的狗窝的房门,事情虽小,对我来说却象是博叙埃①所说的一小杯水。……是的,我的心田里又找到……。我的心不再流泪正如我的身体不再流汗,在这颗干涸的心里,我又找到最后一滴仙露,这种仙露在我们的青年时代使我们总从好的方面去看待别人的行为,而我本是来向您伸出我只伸给女儿的手,给您带来这滴相信善行的仙露。……”

  ①博叙埃(1627—1704),法国著名作家、宣道家,他在《关于慈善的布道讲稿》中说:“一枚小钱也使耶稣欣慰,一小杯水也使耶稣欣慰!”

  “贝尔纳先生,”戈德弗鲁瓦想起阿兰老先生的教诲,便说,“我这么做并非要得到您的感激。……这一点您弄错了。……”

  “好啊,这倒开诚布公!”前任法官又说,“好,我喜欢这样。

  我刚想叫您不必,……对不起,我尊敬您。这么说,您是书商,您来这里是为了把我的作品从巴贝、梅蒂维埃、莫朗一伙手里抢过去……。一切都明白了。您借钱给我,就象他们一样,不过您做得比他们漂亮。”

  “是沃蒂埃大妈刚才对您说我是个书店店员吗?”戈德弗鲁瓦问老人。

  “是的。”他答道。

  “好吧,贝尔纳先生,要想知道我能比那些先生多给些什么,就必须先告诉我他们和您讲定的条件。”

  “完全正确。”前任法官说。他显然对自己成为竞争的目标感到高兴,这对他有利无弊。“您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笔好买卖。”

  “现在才九点半,我女儿已经吃过早饭,我外孙奥古斯特要到十点三刻才回来。卡蒂耶一个钟头后才来送花。我们可以谈谈。……先生,……先生贵姓?”

  “戈德弗鲁瓦。”

  “戈德弗鲁瓦先生,这部作品,我在一八二五年就已酝酿了。当时部里对于财产的不断分割瓦解感到震惊,提出了长子继承权的法律草案,结果遭到否决。我发现了我们的法典和法国基本制度中某些欠缺之处。我们的法典是经过大量工作制定的,但所有这些条文只不过是些裁决惯例。谁也不敢从整体上去对大革命,或者也可以说对拿破仑的成果加以探讨,研究这些法律的精神实质,从它们的实际运用上去加以评价。我的著作大致就是这样,书名暂定为《新法意》,它既包括组织法也包括法典,所有的法典,因为我们有不止五部法典,所以我的书分为五卷,外加一卷引文、注释和索引。我还要写三个月。我们这座房子的房东做过书商,他从我向他打听的几个问题猜到,或者可以说嗅出了这是一笔有利可图的买卖。至于我,起初我只想造福国家。这个巴贝蒙骗了我。……您会想,一介书商怎么竟把一个法官给骗了?可是,先生,您知道我的情况,那人又是个高利贷者,他具有高利贷者的眼光和手腕。……他的钱总是在我火烧眉毛的时刻送过来,……他总是在我陷于绝境、无法自拔的时刻出现……”

  “不,我亲爱的先生。”戈德弗鲁瓦说,“他无非是有沃蒂埃大妈做他耳目罢了。可到底是哪些条件?……请明确告诉我。”

  “他们借给我一千五百法郎,现在写成三张各为一千法郎的汇票,而这三千法郎又通过契约以我的版权为抵押,我只有付清汇票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作品,那几张汇票被拒绝承兑了,裁决又互相矛盾,……这就是……贫困造成的并发症……这部长篇论着、十年呕心呖血和三十六年实践经验凝聚而成的作品,第一版至少也值一万法郎。……结果呢,五天前莫朗建议给我一千埃居并签收我的汇票以买下全部版权。……由于我没法弄到三千二百四十法郎,您如果不在我和他们之间插一杠子,我就只好听他们的。……他们并不因为我以名誉担保而罢休!他们还要拒绝承兑汇票,因而可以对我执行拘禁,以便万无一失。如果我还清债务,这几个高利贷者可以把本钱翻上一番;如果我接受这笔买卖,他们就会大发其财,因为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做过纸商,天晓得他们能把出书的成本降低到什么程度!他们知道我的名字,完全有把握印销一千册。”

  “怎么,先生,您这个前任法官!……”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人记得我!……而我曾经保全过许多人的脑袋,虽然我也曾使一些人掉了脑袋!……总之!我女儿,我女儿,我是她的看护!我陪伴着她,只有到夜间才能写作……啊!年轻人,只有穷人才能当穷人的法官,……如今我觉得自己过去太严厉了。”

  “先生,我不想请教您的尊姓。我拿不出一千埃居来,特别是因为我还要替您付清哈佩佐恩的诊疗费和其他小笔债务。可是我能搭救您,只要您发誓,没通知我就决不随便处置您的作品,不向干这一行的人请教是不可能做这么大的一笔买卖的。我的那些老板财大势雄,我可以担保您成功,只要您能保证严守秘密,甚至对您的孩子们也不泄漏,并且恪守这一保证……”

  “我唯一想赢得的成功,是让我可怜的旺达恢复健康。在一个当父亲的心里,这种痛苦使一切其他情感都为之熄灭,而对于一个半截入土的人来说,名利又算得了什么!”

  “我今晚要去看您,哈佩佐恩随时会来,我天天都去看他回来没有。……我今天一整天都将用来为您办这些事。”

  “如果您能使我女儿痊愈,先生……先生,我要把我的著作给您!……”

  “先生,”戈德弗鲁瓦说,“我不是书商!……”

  那老人做了个惊奇的动作。

  “有什么办法呢?我让沃蒂埃老太婆以为我是个书商,以便了解他们给您设下的陷阱……”

  “那您是什么人?……”

  “我是戈德弗鲁瓦!”那位初出茅庐的新手答道,“既然您允许我帮助您改善生活条件,那么您可以,”他微笑着说,“叫我戈德弗鲁瓦·德·布永①。”

  ①布永(Bouillon)原意为“汤”;戈德弗鲁瓦与法语中“冷盆”谐音。因而戈德弗鲁瓦·德·布永听起来象是“盛汤的冷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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