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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维尔弗里立刻接着说:

  “当然有,您现在专心一意地阅读约翰·维埃①的《论咒语》,您一定能明白我告诉您的有关我感觉的解释。如果仔细研究一下大自然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它创造的哪怕最微小的一草一木,就不能不承认有魔法存在的可能,并给予魔法这个词以真正的涵义。人并不能创造力量,他只是利用现存的唯一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一切力量的概括,那就是运动,是至高无上的造物主的气息,凡人无法理解。世间万物彼此不同,人类的手当然不会混淆,而当它把两种彼此格格不入的物质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便成了它所能创造的唯一的奇迹。所以火药就成了雷电的嫡亲兄弟!至于创造一种新的、突然出现的产品这个问题,一切新的创造都需要时间,而时间并不会在我们手指的推动下前进或者后退。所以客观的自然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它服从一定的法则,而这些法则的先后次序和所起的作用是人类的双手不能随意颠倒和干扰的。可是,考虑了物质的因素以后,也必须承认在我们身体内有一种巨大的能力,其作用无可限量,过去的千年万代尚未能把这种作用完全估计出来。我这里跟您谈的并不是那种把一切都抽象化、把自然压缩到圣言里的能力。圣言是一本巨大的经书,凡夫俗子不会去想它,就象他们不考虑什么叫运动一样。但印度的神智学者却相反,认为圣言有无边的法力,可以用以解释万物的本原。他们食物中最微小的单位,哪怕是一粒米也能创造生命,反过来,生命本身也包含在这颗米粒之中,互为因果。这种认识使他们对有创造力和抽象概括能力的圣言有如此清晰的印象,因此,就很自然地用这种学说来解释世界的起源。

  ①约翰·维埃(1515—1588),比利时医生,曾周游东方和突尼斯,研究巫术。

  “大部分人必须满足于播撒在任何版本的《创世记》第一节里的米粒。圣约翰云,圣言就在上帝本身,这种说法只能使问题变得复杂起来。我们的思想有凝聚、萌发、开花结果的过程,许多人都具有这种属性。但是个别人有通过某种集中过程,给予这种属性或多或少的积极力量的能力,也有把这种属性增加到它的三次、九次、二十七次方、以及使这种属性影响到各个整体并通过凝聚自然作用的方式,取得神奇的效果这种能力。比起这些能力,我们思想的凝聚、萌发和开花结果,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我把发生于两片薄膜之间、作用于我们大脑皮层之上的这些巨大的活动称为魔法。在精神世界这一未经探索的大自然中,常常会出现一些具有闻所未闻的能力的人。他们的能力可以与物理中的气体所具有的可怕的威力相比拟。他们和别的人结合在一起并主动打进这些人的心,使这些可怜的奴隶象着了魔而无法反抗:他们有时象电鳗发出电流,把渔人击昏,有时又象白磷,激励生命或者加速生命的喷射,有时又象鸦片,麻醉肉体的本性,使灵魂出窍,浮游于宇宙之上,看到五光十色的世界和自己最喜爱的东西,有时又象蜡屈症,使人丧失一切能力而只看见眼前唯一的幻象。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迷惑和驾驭这些人,把他们降到可怕的从属地位,使他们匍伏在其威光权力之下。奇迹、魔法、咒语、巫术,还有被人不恰当地称为超自然的行动之所以能够出现和存在,唯一的解释,是因为有一种精神的主宰,使我们眼前出现神秘的幻觉。这种幻觉放大、缩小、激励世间万物,随意使之在我们体内起作用,歪曲它们,或者美化它们,使我们升入天堂或者把我们打下地狱,而天堂和地狱这两个字眼正是极度快乐和极度痛苦的代名词。这些现象并不出现在外部而出现在我们头脑之中。我觉得,我们称之为塞拉菲塔的这个人,是世间少有的可怕的魔鬼,她箝制人类,困扰自然,与具有玄秘力量的上帝平分秋色。她的魔法已经开始在我身上起作用,使我有口难言。每当我壮起胆子想向你们了解她的情况时,我总觉得我正在泄露一桩我应当绝对保守的秘密;每当我想问你们的时候,嘴唇上似乎立即被封上烫人的火漆而不得不恪守这神秘的戒律。在你们眼里,这个姑娘温柔脆弱,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个冷酷无情的魔法师。她本身藏着一个使人目眩神迷的世界。你们看见我垂头丧气,精疲力竭地到这里来,已经是第一百次了。我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我刚刚从这个充满幻想的世界出来。是的,对我来说,这个姑娘象个巫女,右手拿着一个无形的法宝,能够倒转乾坤,左手握着雷电,可以随意把一切击成齑粉。还有,她的额头光辉耀眼,使我不敢正视。几天来,由于必须保持沉默,我几乎已经濒临疯狂的深渊。这个魔鬼不管我是否能够跟得上它飞翔的速度,始终牵着我跑。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我鼓起勇气,暂时摆脱它的魔力,向你们提出问题。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她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们看见过吗?她是否肉体凡胎?她有没有父母?她是否冰雪与阳光二者结合的产物?她有时冷若冰霜,有时又滚热灼人。她象难以捉摸的真理,时隐时现。她对我时迎时拒,使我欲生欲死。我爱她,又恨她。我不能这样继续活下去了。我愿意不进天堂,就下地狱。”

  贝克尔先生一手拿着重新装满的烟斗,一手拿着没有放回去的盖子,一脸神秘地听着维尔弗里的叙述,不时注视一下自己的女儿。姑娘似乎完全了解这番话的意思,这与引起这番议论的那个人倒也相称。维尔弗里此刻的形象很美,仿佛当年的哈姆莱特。哈姆莱特抗拒父亲的鬼魂,而当鬼魂出现,除了自己,旁人一无所见的时候,便与鬼魂说话。

  “您这番话颇象一位钟情男子的内心独白,”慈祥的牧师天真地说道。

  “钟情!”维尔弗里接着说道,“对,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是这样。但是,亲爱的贝克尔先生,我对这位古怪的姑娘,一心向往,迷恋的程度是任何字眼也难以形容的。”

  “这么说,您爱上她啰?”米娜的语气含着责备。

  “小姐,每当我看见她的时候,便莫名其妙地浑身发抖,看不见她的时候,又烦闷得很。对任何人来说,这种心绪的不宁,大概就是爱情的征象,这种情感使恋人彼此更加接近。但我和她之间总隔着难以理解的鸿沟。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寒气侵人,离开她,这种感觉才能消失。离开她,我心里感到一次比一次难受,回到她身边时,我的情绪却又一次比一次热烈。这种情形,就象探寻自然的奥秘,久寻而不获的科学家,又仿佛企图把生命搬上图画,但技巧用尽而徒劳无功的画家。”

  “先生,我觉得您说得很正确。”姑娘天真地说了一句。

  “米娜,你是怎样知道的?’老人问道。

  “噢,父亲,如果您今天早上和我们一起登上法尔贝格崖山的群峰,如果您看见她祈祷,您就不会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了!您会象维尔弗里先生在咱们教堂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样说:‘这简直是祈祷女神的化身。’”

  米娜话音一落,屋里一片沉寂。

  “唉,”维尔弗里又说道,“真的,她和这地球上的芸芸众生一点相同的地方也没有。”

  “登上法尔贝格崖山?”老牧师失声叫了起来,“你们是怎样上去的?”

  “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米娜回答道,“现在对我来说,这次出游恍如一梦,留下的只有回忆!如果没有这件实物为证,我也许不会相信有过这么一回事哩。”

  说着,她从上衣里把花掏出来给大家看。三个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株漂亮的虎尾草。花仍然很鲜艳,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透过烟雾,象一盏灯似的。

  老人看着这朵居然在冬天开放的花说道:“真不可思议。”

  “简直无法理解!”维尔弗里闻到了花香,激动得叫了起来。

  “这朵花使我目眩神迷,”米娜接着说道,“我仿佛又听见她所说的话,那是思想的音乐,我仿佛又看见她眼里的光辉,那就是爱情。”

  “行行好吧,我亲爱的贝克尔先生,请把塞拉菲塔的身世告诉我,塞拉菲塔是人类一朵谜一样的花,我们从这株神秘的花草上面,看到了她的形象。”

  “我亲爱的客人,”老人喷了一口烟回答道,“要给您解释这位姑娘的身世,首先必须把您眼前的雾障拨开,这层雾障就是一切基督教义中最晦涩难懂的一条。但是,这最难以理解的启示,很不容易谈得清楚,因为据说那是投射在我们这个污浊的尘世上最后一道闪光了。您知道斯威登堡吗?”

  “只知道名字。至于他本人、他的著作、他信奉的宗教,我一无所知。”

  “那好吧,现在我把斯威登堡的一切,源源本本地都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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