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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客厅里响起一个士兵的脚步声。弗朗西娜吓坏了,起身迎出去,随后带进来一名班长。共和军向德·韦纳伊小姐敬了军礼,然后递上几封信。信纸不怎么干净。年轻的姑娘没有作答,那士兵抽身往外走,同时说道:“夫人,是指挥官叫我送来的。”

  德·韦纳伊小姐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一封信,这是于洛的信,很可能是匆忙中写下的。

  “小姐,我的行动队员刚才抓住了勒·加尔的一个密使,已经把他枪毙了。我从截获的信件中拣出这封信给你送去,或许对您有用,云云。”

  “谢天谢地,他们枪毙的不是他。”她叫道,把信扔进火中。

  她的呼吸舒畅了,于是把于洛送来的信很快地看了一遍。

  这是侯爵写的信,好象是要交给杜·加夫人的。

  “不,我的天使,今晚我不能去拉维弗蒂埃。今晚您的赌注要输给伯爵,不过我却要在这个可爱的姑娘身上击败共和国,这姑娘肯定值一夜的代价,这一点您应该同意。这是我在这场战争中可以得到的唯一收获,因为旺代已经准备投降了。在法国已经无用武之地,我们当然一起回英国,不过正事留待明天再做不迟。”

  信从她手里滑落。她闭上眼睛,头倚在靠垫上,身体后仰,沉默无语。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睛望望座钟。指针指着四点。

  “先生叫人等得好苦。”她用冷嘲的口气说。

  “唉!他要不来就好了。”弗朗西娜说。

  “他要是不来,”玛丽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就去找他,我!不,现在他不会再耽搁了。弗朗西娜,我的确很美吗?”

  “您脸色很难看!”

  “你瞧,”德·韦纳伊小姐说,“这间熏香的屋子,这些鲜花,这些蜡烛,这醉人的烟雾,我准备让他在爱情中度此良宵的那个人见到这里的一切一定会感到这简直是神仙的日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

  “我被人骗了,哄了,诓了,耍了,坑了,我完了。我要把他杀掉,把他撕碎。嗯,他对我一直有一种蔑视的态度,他掩饰得很不高明,可是我偏偏视而不见!啊,我要死了!不过,尽管我傻得要命,”她笑道,“他却是要到我这里来的,今天夜里我会让他明白,不管他和不和我成婚,一个男人只要占有了我就甭想抛弃我,侮辱了我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我要叫他在绝望中完蛋。我以为他心地高尚,谁知道他竟那么下贱!他哄骗我的手段真高,我到现在还很难相信一个能够毫不心软地把我扔给面包贼的人会下作到玩弄司卡班①的手段。耍弄一个痴情女子实在太容易了,只有极端无耻的家伙才这么干。他要是把我杀了,那倒没什么,但是他却对我说谎,我还把他看作顶天立地的英雄!杀!杀!啊,我要看他死在断头台上。我的心竟有这样狠么?他死的时候会有我的爱抚和亲吻相随,这抵得上二十年的生命……”

  ①司卡班,喜剧中听差的名字,善于玩弄小聪明。来源于意大利喜剧,后为法国喜剧(如莫里哀)所采用。

  “玛丽,”弗朗西娜的口气温柔得好似天使,“愿您象其他许多女人一样做您的情人的牺牲品,不要做他的情妇,也不要做他的刽子手。把他的形象珍藏在心底吧,何苦自己把他画得面目可憎。假如无望的爱情果真没有一丝欢乐的话,那么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还有什么盼头!玛丽,您一向不想着上帝,可是上帝却一定会报答我们女人,只要我们恪守我们女人在世上的本分:给人爱情,忍受痛苦!”

  “小家伙,”德·韦纳伊小姐摩挲着弗朗西娜的手,答道,“你的声音真温柔,真迷人!由你嘴里说出,道理就变得委婉动听了!我倒真想听你的……”

  “宽恕他吧,不要出卖他!”

  “别说了,莫再和我谈这个人。和他相比,科朗坦的为人还高尚些。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站起来,平静得可怕的外表掩饰着内心的混乱和不可遏止的复仇渴望。她的步履缓慢而沉着,显示出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可改变的决心。她的脑海里思绪翻滚,她把屈辱咽到肚里,凭她高傲的性格,哪怕再小的痛苦也不会承认。她朝圣莱奥纳尔哨卡走去,想到那里打听指挥官住在哪里。她前脚走出房子,科朗坦后脚走进来。

  “哎呀,科朗坦先生!”弗朗西娜嚷道,“假如您真关心那位年轻人,那就快去救他,小姐要把他交出去。这张倒霉的纸片把什么都毁了。”

  科朗坦漫不经心地接过信,问道:“她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

  “她绝望了,我得去救她。”

  他抓着信跑了,飞快地冲到楼外,向正在门外玩耍的小男孩问道:“刚才出来的那个夫人朝哪里走了?”

  快腿酒鬼的儿子拉着科朗坦走了几步,指了指斜坡上那条通向圣莱奥纳尔门的小路。

  “打这儿走的。”他毫不犹豫地说。他要报仇,这是母亲埋在他心底的思想。

  就在这时,四个化了装的男人溜进了德·韦纳伊小姐家,小男孩和科朗坦都没有看见。

  “你还是回去放哨。”科朗坦说,“装着玩百叶窗的插销的样子,不过你要仔细,四面八方都要看住,连房顶上也不放过。”

  科朗坦朝孩子指示的方向奔去,隐约从大雾中发现了德·韦纳伊小姐。待她走到圣莱奥纳尔哨卡时,他追了上来。

  “您到哪儿去?”他向她伸出胳膊,“您脸色苍白,发生了什么事?您这样一个人跑出来出了事怎么办?挽住我的手臂。”

  “指挥官在哪儿?”

  德·韦纳伊小姐话音刚落,就听得圣莱奥纳尔门外回来一队侦察兵,接着又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于洛的嗓门。

  “他妈的!”于洛嚷着,“什么也看不清,巡逻的时候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鬼天气。这个旧贵族指挥起老天爷来了。”

  “您何必抱怨,”德·韦纳伊紧紧抓住于洛的胳膊,“这大雾固然可以掩护阴谋诡计,但也可以掩护复仇的行动。指挥官,”她又轻声补充道,“我来和您商量一起采取行动,叫勒·加尔今天插翅难逃。”

  “他在您家里?”于洛问道,他的声音很激动,说明他吃了一惊。

  “不在。”她答道,“不过您给我一个可靠的人,侯爵一到我就派他告诉您。”

  “您要干什么?”科朗坦忙对玛丽说,“一个当兵的呆在您家里一定会吓着他,我找到一个小孩,小孩子不会惹他怀疑……”

  “指挥官,”德·韦纳伊小姐说,“您诅咒这场雾,但是全亏它,您现在就可以把我的房子包围起来。各处都要派兵把守。在圣莱奥纳尔教堂里设下岗哨,守住我客厅窗外的那片空地。林荫大道上也要派人,虽说我卧室的窗户离地面有二十多尺,不过人要急了,有时再险再高也敢跳。听好!我很可能让这位先生从楼房的大门出去,所以,监视他的任务必须交给一个有胆量的人。”她叹息了一声,“我们不能不承认他很勇猛,他一定会以死相拼的。”

  “居丹!”指挥官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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