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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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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马延和里尔-维兰两省驻军的指挥官是一个老军人,他在现场对各种办法的利弊作了实际的权衡之后,决定尝试一下向布列塔尼征兵,重点放在舒昂党人凶险的巢穴之一:富热尔,意在削弱这些危险地区的力量。这位忠诚的军人利用新法令中那个虚无缥缈的设想,宣布他要立刻给召来的壮丁分发武器装备,还要发给每人一个月的军饷,这是政府对特种部队早已有的许诺。那时候,布列塔尼人对任何名目的征兵一概反对,然而这一次却因为有了指挥官的这些许诺而进展顺利,顺利到使这位军官起了疑心。不过,他是老兵了,想蒙骗他可不容易。他看到一些壮丁拼命往城里赶,便怀疑壮丁这样云集到府,背后可能有诈。他估计布列塔尼人是想得到武器,这样猜测八九不离十。他决定不再等尚未到达的新兵,立即部署部队准备向阿朗松撤退,以便靠近安全地带。当然,在这战乱频仍的地方,撤退计划能不能实现尚难逆料。他根据长年的军旅经验,对共和军屡遭挫折和旺代省传来的坏消息守口如瓶,就在我们的故事开始的那天早上他已经盘算好,准备急行军赶到马延市,然后按自己的意图执行政府的法令,把这些布列塔尼新兵补充到他的联队里去。 新兵这个词后来是常见了,不过当时却是头一次出现在法令中,用来代替应征壮丁这个词,指共和国招募的兵丁。从富热尔出发前,这位指挥官就暗中传令全体士兵带足弹药和面包,他之所以不声张,怕的是叫新兵发现要长途行军。他不准备在埃尔内停留。倘若在那里停留,新兵们一旦醒悟过来,就很可能同十有八九会潜伏在附近乡村里的舒昂党来个里应外合。一路上队伍里的新兵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老共和党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个个垂头丧气,闷声不响,待到了佩勒里纳山,他们越发拖拖拉拉不肯上前,以致这位名叫于洛的联队长高度警觉起来。前文描写的这支队伍的那些特征在他看来大有文章。他闷声往前走,左右的五位青年军官见上司有心事,也都不说话。于洛登上佩勒里纳山顶之后,好象下意识地突然回过头,察看新兵那一张张不安的面孔。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布列塔尼人与护送他们的军队已经拉下了大约二百步的距离。于洛扮了一个他自己特有的鬼脸。 “这些公子哥们搞的什么鬼名堂?”他扯开响亮的嗓门喊道,“要我说,这些新兵的双腿都捆住了,迈不开了吧!” 这一声大喝使旁边的军官都本能地转过身,仿佛被一声巨响从睡梦中惊醒。排长、班长们纷纷学长官的样子朝后转,整个连队便在没有听到大家私下里盼望已久的“立定”的情况下停下来。军官们起初把目光投向了佩勒里纳山坡上那长蛇般的队伍,后来这几位年轻人很快就被展现在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因为他们和千千万万青年一起为保卫祖国而中断了优秀的学业,而战争还未使他们丧失艺术感受,因而谁也没有回答指挥官的话,这句话的重要性被他们忽视了。他们从富热尔市来,眼前的景象从富热尔市也能看到,不过视角变了,景色就有变化,所以他们恋恋不舍要看上最后一眼,这道理就好比音乐爱好者对一首乐曲的细节理解得越多,他所获得的享受就越大。 登上佩勒里纳山头,库埃斯农大河谷便展现在旅行者眼前。远处,靠近河谷,富热尔城依山而立。古堡高耸于悬崖峭壁之上,俯瞰着下面的三、四条大道。这样的地势使这座城池以往成为布列塔尼的咽喉要冲,纵目远眺,那个既以土壤惊人的肥沃又以地形富于变化而闻名于世的盆地尽收军官们的眼底。盆地四周象古剧场似地环绕着页岩山脉,淡红色的山腰上覆盖着橡树林,坡上一道道幽静的沟壑隐约可见。这些山岩形成了一堵近似环状的围墙,中间伸展着广阔、柔软的草场,宛如一座英国花园。一座座形状不规则的、绿树成荫的田庄由树篱环抱,使这块绿色地毯具备了一般法国的景物所罕见的风貌。相映成趣的地方不胜枚举,蕴含着丰富的美的奥秘,其效果之强烈,再冷酷的人也会为之动心。此时,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给景物增添了几分生气,造物有时爱用这种手段来丰富它永恒的创造的魅力。队伍穿过河谷的时候,朝阳已经驱散了九月清晨每每弥漫在草地上的白色薄雾,就在士兵们回身的一刹那,一只无形的手揭掉了笼罩在山川草木上的最后一层轻纱。这层稀薄的烟雾好比盖在珍珠玛瑙上的半透明的纱,叫人急不可耐地想看个究竟。军官们极目远望,辽阔的天际看不见一丝闪着银光的云彩,因而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这一望无际的蓝色穹窿就是天幕,它倒更象一顶绸缎的华盖,由大大小小的山峰支起,在空中张开,荫庇着这一片蔚然深秀的田野、草地、溪水、绿树。乡野风光气象万千,令军官们目不暇接。有的人目光徘徊良久,终于落到千姿百态的小树林上,几枝黄叶带着深沉的古铜色调点缀在绿叶中,被割得参差不齐的翡翠般的草场把树林衬托得更加清丽多姿。有的人凝视着一块块淡红色的土地,割下的荞麦一捆捆地竖在地里,堆成圆锥形,好象士兵宿营时架在一起的枪支;这些地块与收割完裸麦后金色的休耕地相映成趣。几处冒着缕缕白色炊烟的黑石板房顶,还有库埃斯农河两岸几条蜿蜒的、泛着银光的、喧闹的溪流,以不知为什么令人销魂的诱惑力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柔和、馥郁、清凉的秋风和森林散发出的浓烈气息象缭绕的香烟似的阵阵扑来,令观赏者陶醉。他们出神地赞赏着这块美丽的土地上无名的鲜花,茂盛的庄稼和堪与同名的近邻英国①媲美的草地树林。几头家畜为本来已经十分动人的景色增添了几分生气。百鸟鸣啭,峡谷中好似回荡起一首轻柔甜蜜的乐曲。倘若你愿意集中想象力,充分再现那光与影的无穷变幻,那空蒙起伏的远山,那树木稀疏、水面开阔、曲径通幽的奇异境地;或者这么说吧,倘若你能用回忆为与观察它所用的时间一样转瞬即逝的图画涂上美丽的色彩,那么,象你这样认为上文的描绘不是毫无价值的人就会对这幅神奇的图画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而这几位军官易受感动的心灵此时已经被这幅图画迷住了。 ①英国又名“大不列颠”,即“大布列塔尼”。 这几位青年军官想到布列塔尼人不得不告别故土,放弃自己宝贵的风俗习惯,跑到异乡去,很可能是去送死,他们就理解了布列塔尼人所以走得这么慢,并且不自觉地原谅了他们。然后,他们怀着军人特有的宽厚心肠,假装在察看这一带的军事地形,把自己对布列塔尼人的优越感掩饰起来。可是于洛——我们还是称他指挥官,称联队长太拗口——却是这样一种军人,这种军人在紧要关头是无心观赏风景的,哪怕是到了人间仙境也罢。他不满地摇摇头,紧蹙起两道漆黑的浓眉,面容显得十分严峻。 “他们见了什么鬼,为什么还不上来?”他又一次问道,战斗的劳累使他的嗓门变得很粗,“莫非庄子里有漂亮娘儿们,他们都想去献殷勤不成?” “你问为什么?”一个声音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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