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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堂兄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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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末你很年轻就上巴黎去了?"查理又转身问阿道夫。 "当然喽,先生,"神甫插嘴道,"他们断了奶,咱们就打发他们进京看花花世界了。" 台·格拉桑太太极有深意的把神甫瞪了一眼,表示质问。他却紧跟着说:"只有在外省,才能看到象太太这样三十多岁的女子,儿子都快要法科毕业了,还是这么娇嫩。"他又转身对着台·格拉桑太太:"当年跳舞会里,男男女女站在椅子上争着看你跳舞的光景,还清清楚楚在我眼前呢。你红极一时的盛况仿佛是昨天的事。" "噢!这个老混蛋!"台·格拉桑太太心里想,"难道他猜到了我的心事吗?" "看来我在索漠可以大大的走红呢,"查理一边想一边解开上衣的钮扣,把一只手按在背心上,眼睛望着空中,仿英国雕刻家凯脱莱塑的拜仑的姿势。 葛朗台老头的不理会众人,或者不如说他聚精会神看信的神气,逃不过公证人和所长的眼睛。葛朗台的脸这时给烛光照得格外分明,他们想从他微妙的表情中间揣摩书信的内容。老头儿的神色,很不容易保持平日的镇静。并且象下面这样一封悲惨的信,他念的时候会装做怎样的表情,谁都可以想象得到:"大哥,我们分别快二十三年了。最后一次会面是我结婚的时候,那次我们是高高兴兴分手的。当然,我想不到有这么一天,要你独力支撑家庭。你当时为了家业兴隆多么快活。可是这封信到你手里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界上了。以我的地位,我不愿在破产的羞辱之后"颜偷生。我在深渊边上挣扎到最后一刻,希望能突破难关。可是非倒不可。我的经纪人与公证人罗甘的破产,把我最后一些资本也弄光了。我欠了近四百万的债,资产只有一百万。屯积的酒,此刻正碰到市价惨跌,因为你们今年丰收,酒质又好。三天之后,全巴黎的人都要说:‘葛朗台原来是个骗子!’我一生清白,想不到死后要受人唾骂。我既沾污了儿子的姓氏,又侵占了他母亲的一份财产。他还一点儿没有知道呢,我疼爱的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彼此依依不舍。幸而他不知道这次的诀别是我最后一次的发泄热情。将来他会不会咒我呢?大哥,大哥,儿女的诅咒是最可怕的!儿女得罪了我们,可以求告,讨饶;我们得罪了儿女,却永远挽回不了。葛朗台,你是我的兄长,应当保护我:不要让查理在我的坟墓上说一句狠毒的话!大哥,即使我用血泪写这封信,也不至于这样痛苦;因为我可以痛哭,可以流血,可以死,可以没有知觉;但我现在只觉得痛苦,而且眼看着死,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如今是查理的父亲了,他没有外婆家的亲戚,你知道为什么。唉,为什么我当时不听从社会的成见呢?为什么我向爱情低头呢?为什么我娶了一个贵人的私生女儿?查理无家可归了。可怜的孩子!孩子!你得知道,葛朗台,我并不为了自己求你;并且你的家产也许还押不到三百万;我求你是为我的儿子呀! 告诉你,大哥,我想到你的时候是合着双手哀求的。葛朗台,我临死之前把查理付托给你了。现在我望着手枪不觉得痛苦了,因为想到有你担起为父的责任。查理对我很孝顺,我对他那么慈爱,从来不违拗他,他不会恨我的。并且你慢慢可以看到:他性情和顺象他母亲,决不会有什么事教你难堪。可怜的孩子!他是享福惯的。你我小时候吃著不全的苦处,他完全不知道……而他现在倾家荡产,只有一个人了! 一定的,所有的朋友都要回避他,而他的羞辱是我造成的。啊!我恨不得把他一手带上天国,放在他母亲身边,唉,我简直疯了!我还得讲我的苦难,查理的苦难。我打发他到你那儿,让你把我的死讯和他将来的命运婉转的告诉他。希望你做他的父亲,慈爱的父亲。切勿一下子逼他戒绝悠闲的生活,那他会送命的。我愿意跪下来,求他抛弃母亲的遗产,而不要站在我的债权人的地位。可是不必,他有傲气,一定知道他不该站在我的债主一起。你得教他趁早抛弃我的遗产。①我替他造成的艰苦的处境,你得仔细解释给他听;如果他对我的孝心不变,那末替我告诉他,前途并不绝望。咱们俩当初都是靠工作翻身的,将来他也可以靠了工作把我败掉的家业挣回来。如果他肯听我为父的话——为了他,我简直想从坟墓里爬起来——他应该出国,到印度去!②大哥,查理是一个勇敢正直的青年,你给他一批出口货让他经营,他死也不会赖掉你给他的第一笔资本的;你一定得供给他,葛朗台!否则你将来要受良心责备的。啊!要是你对我的孩子不肯帮忙,不加怜爱,我要永久求上帝惩罚你的无情无义。我很想能抢救出一部分财产,因为我有权在他母亲的财产里面留一笔给他,可是月底的开支把我全部的资源分配完了。不知道孩子将来的命运,我是死不瞑目的;我真想握着你温暖的手,听到你神圣的诺言;但是来不及了。在查理赶路的时间,我要把资产负债表造起。我要以业务的规矩诚实,证明我这次的失败既没有过失也没有私弊。这不是为了查理吗!——别了,大哥。我付托给你的监护权,我相信你一定会慷慨的接受,愿上帝为此赐福给你。在彼世界上,永久有一个声音在为你祈祷。那儿我们早晚都要去的,而我已经在那里了。 维克多-安越-琪奥默·葛朗台。" "嗯,你们在谈天吗?"葛朗台把信照原来的折痕折好,放在背心袋里。 ①法律规定,抛弃遗产即不负前人债务的责任。 ②本书所称印度系泛指东印度(即荷属南洋群岛)与西印度(即美洲)。 他因为心绪不宁,作着种种盘算,便故意装出谦卑而胆怯的神气望着侄儿说:"烤了火,暖和了吗?" "舒服得很,伯父。" "哎,娘儿们到哪里去了?" 他已经忘了侄儿是要住在他家里的。 这时欧也妮和葛朗台太太正好回到堂屋。 "楼上什么都端整好了吧?"老头儿的心又定了下来。 "端整好了,父亲。" "好罢,查理,你觉得累,就教拿侬带你上去。我的妈,那可不是漂亮哥儿住的房间喔!原谅我们种葡萄的穷人,都给捐税刮光了。" "我们不打搅了,葛朗台,"银行家插嘴道。"你跟令侄一定有话谈。我们走了。明儿见。" 一听这几句话,大家站起身来告别,各人照着各人的派头行礼。老公证人到门口找出灯笼点了,提议先送台·格拉桑一家回去。台·格拉桑太太没料到中途出了事,散得这么早,家里的当差还没有来接。 "太太,肯不肯赏脸,让我搀着你走?"克罗旭神甫对台·格拉桑太太说。 "谢谢你,神甫,有孩子招呼我呢,"她冷冷的回答。 "太太们跟我一块儿走是没有嫌疑的,"神甫说。 "喂,就让克罗旭先生把你搀着吧,"她的丈夫接口说。 神甫搀着美丽的太太,故意轻快的走在众人前面。 "这青年很不错啊,太太,"他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说。"葡萄割完,篮子没用了!事情吹啦。你休想葛朗台小姐了,欧也妮是给那个巴黎人的罗。除非这个堂兄弟爱上什么巴黎女子,令郎阿道夫遇到了一个最……的敌手……" "别这么说,神甫。回头他就会发觉欧也妮是一个傻姑娘,一点儿娇嫩都谈不上。你把她打量过没有?今晚上她脸孔黄得象木瓜。" "这一点也许你已经提醒堂兄弟了?" "老实不客气……" "太太,你以后永远坐在欧也妮旁边,那么不用对那个青年人多说他堂姊的坏话,他自己会比较,而且对……" "他已经答应后天上我们家吃晚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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