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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三个军官之中有个上尉问道:“那么你们定的是什么报?”

  年轻矮小的茶房穿着蓝呢上装,束着粗布围身,送上《商业报》。

  “啊!这是你们的报纸!有没有别的?”

  茶房道:“没有了,只有这一份。”

  上尉把反对党的报纸撕做几片,摔在地下,还在报上唾了一口,说道:

  “拿骨牌来!”

  《商业报》平日攻击教士的时候,那种勇敢和那种锋芒,你们都知道;因此侮辱这份神圣不可侵犯的报纸等于侮辱了反对党,侮辱了立宪派。十分钟之内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象光线一般无孔不入;大家从这个广场议论到那个广场,众口一辞的说着:“通知玛克斯去!”玛克斯一会儿就得了消息。三个军官的一局骨牌还没有结束,玛克斯已经由波泰尔少校和勒纳尔上尉陪着走进咖啡馆;二三十个青年拥在校场上想看事情的结局。咖啡馆里一下子挤满了人。

  玛克斯声音文文气气地问道:“茶房,我的报纸呢?”

  他们有心做一出戏。胖老板娘装着胆小和求情的神气,说道:“上尉,我借出去了。”

  玛克斯的一个朋友叫道:“去要回来。”

  茶房道:“不看也可以吧?报纸没有了。”

  三个年轻军官哈哈大笑,拿眼睛瞟着在场的布尔乔亚。

  一个本地青年瞧着保王党上尉的脚下,叫道:“啊!报纸撕掉了!”

  玛克斯眼睛火剌剌的抱着手臂站起来,大声问:“好大胆子,谁撕掉的?”

  三个青年军官也站起来,瞪着玛克斯回答:“我们还唾了一口呢。”

  玛克斯铁青着脸,说道:“你们侮辱了所有的伊苏屯人。”

  最年轻的一个军官回答说:“侮辱了又怎么样?”

  玛克斯把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军官打了两个巴掌,说:“看我的颜色!”那些年轻人没料到玛克斯胆子那么大,出手那么快那么灵活。

  双方到弗拉佩斯勒的走道上去厮杀,三个对三个。波泰尔和勒纳尔不肯让玛克桑斯·吉莱单独对付三个军官。玛克斯把对手杀了。波泰尔少校的对手,一个好出身的子弟,受着重伤,送往医院,下一天也死了。第三个终算逃出性命,只中了一剑,还伤了勒纳尔。部队当夜开往布尔日。事情轰动了贝里地区,玛克桑斯·吉莱正式成了英雄。

  逍遥团的团员全是小伙子,最大的也不到二十五岁,对玛克桑斯十分佩服。其中好几个非但不赞成家属的古板和对玛克斯的严厉,还羡慕玛克斯的处境,觉得他挺快活呢。在这样一个头目带领之下,帮口着实干出许多奇迹。从一八一七年正月起,没有一个星期不出一件骇人听闻的乱子。玛克斯为了提高逍遥团的声价,对团员提出一些要求,定下一套帮规。那般捣蛋鬼变得象阿莫罗斯①的徒弟一般敏捷,象鹞子一般凶狠,象强盗一般勇猛,灵活,样样功夫都来得。爬屋顶,穿房入户,无声无息的走路,跳上跳下,搅石灰,堵死门洞等等,技巧都很熟练。他们有一所库房,藏着绳索,梯子,各式工具和化装用具。拿恶作剧来说,逍遥团的团员不但在行动方面,而且在造意方面都达于登峰造极之境。到后来他们竟培养出一种捣乱的天才,象当年巴汝奇②认为最痛快的那一种,既逗人发笑,又叫受累的人出乖露丑,不敢声张。并且他们是本城的子弟,到处有内线,消息灵通,干起事来更方便。

  ①西班牙人阿莫罗斯(1790—1848),体育专家。

  ②拉伯雷的小说《巨人传》中的人物,机智、狡猾、诡计多端。

  一个大冷天的夜里,那般小魔王把人家的火炉搬往院子,加足木柴,一直烧到天亮。城里便传说某某先生有心烤暖他的院子,而这位先生原是个守财奴!

  伊苏屯的大街和下街等于城里的两条动脉,许多横街都通到那儿。有时逍遥团团员全体出动,在大街或下街上打埋伏,分别躲在大路和小街小巷的拐角儿上,身子贴着墙根,伸着头,等居民刚刚睡熟的时候装着慌慌张张的声音此起彼落的叫唤:“怎么啦?——什么事啊?”不断的叫嚷把居民惊醒过来,穿着睡衣,戴着棉织品的睡帽,拿着灯火出来互相问讯,那些莫名其妙的说话和古古怪怪的嘴脸真是滑稽透了。

  城里有个老年的装钉工相信世界上真有魔鬼。他象外省多数手艺人一样,在一间低矮的小屋子里做活。逍遥团的骑士们夜里扮做魔鬼闯进去,把老头儿关进他放零料的木箱,吓得他穷嘶极喊。可怜虫吵醒了邻居,告诉他们魔鬼出现了。邻居再三向他解释也没用。那装钉工差点儿变成疯子。

  有一年冬季天气奇冷,骑士们拆掉收税官办公室的壁炉,一夜之间另外砌了一座,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没有声音,也没留下痕迹。新壁炉经过特别安排,屋子里变得老是烟雾弥漫。税官受了两个月罪,才弄明白为什么一向很通风而他很满意的壁炉忽然这样捣乱,结果只能重砌。

  奥勋太太有个朋友是个热心宗教的老婆子,有一天壁炉里被骑士们塞了三捆裹着硫黄的干草和浸过油的废纸。又斯文又和气的老太太早上一点火,赛过点着了一座火山。救火的来了,城里的居民都来了。救火员中有几个是逍遥团团员,把老太婆的屋子拚命浇水,弄得她才怕大火,接着又怕大水;事后病了一场。

  还有一种恶作剧是给一个人写封匿名信去叫他防贼;然后半夜里一个一个沿着他家的墙根或窗口溜过去,前呼后应的吹口哨,害得主人心惊胆战,守了一夜。他们开过一次精彩的玩笑,大家觉得有趣极了,至今还在提起。伊苏屯有个遗产可观而非常啬刻的老太太,逍遥团发信给她所有的承继人,说老太太死了,定于某日某时封存遗产,请他们准时到场。大约有八十个承继人从瓦当,圣弗罗朗,维耶尔宗和四乡八镇赶来,身上戴着重孝,心里却很高兴,有的是丈夫带着老婆,有的是寡妇带着儿子,孩子跟着父亲,不是赶着两轮车,便是赶着轻便的柳条车,或是破旧的大车。咱们不妨想象一下,最先到的一批和老太太的女佣人之间该是怎么一个情景!随后拥到公证人那里又是怎么个情景!……那一回伊苏屯竟闹得象造反一样。

  终于有一天,专区区长觉得这种局面太不象话了,尤其可恼的是查不出捣乱的歹徒。年轻人固然大有嫌疑,但拿不到证据;那时伊苏屯非但没有驻防军,连警察也徒有其名,一共只有八个人,没法上街巡逻。逍遥团一听到这消息,马上把专区区长列入黑单,当做冤家对头。

  这个官儿有个习惯,中饭一定要吃两个白煮鸡子。他院子里养着鸡,他的怪脾气不仅要吃新鲜的鸡子,还得由他亲自煮。他认为他的太太,他的老妈子,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把鸡子煮得恰到好处;他眼睛望着表,自命为在这方面的手段是天下第一。他两年来煮的鸡子无不成绩卓着,被人说了许多笑话。逍遥团的骑士连续一个月,每夜拿掉他母鸡生的蛋,换上两个煮熟的。专区区长煮出来的全是硬透了的鸡子,弄得莫名其妙,而鸡子县长的英名也从此扫地。最后他的中饭只得换别的菜,可完全没疑心到逍遥团捣鬼,因为那把戏玩的太巧妙了。玛克斯又想出主意,在专区区长的火炉管子里涂一种气味恶劣的油,叫他没法在家里存身。这还不算,有一天他老婆要去望弥撒,发觉披肩被一种粘性极重的东西胶住了,无论如何拉不开,只得不用。结果是专区区长请求调任。这个官儿的懦弱和屈服,把逍遥团骑士暗中捣乱的势力完全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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