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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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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勃里杜太太。我爸爸死了,从前跟皇帝是朋友。您要肯教我画画,要多少钱皇帝都会拿出来的。” 肖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哦,他父亲从前是内政部的司长。——你这么小就想做艺术家了么?” “是的,先生。” “你喜欢来尽管来吧,他们会跟你玩儿的!——喂,给他一张纸板,几支铅笔,几张纸,让他画画。”雕塑家又道: “告诉你们,坏东西,他父亲帮过我忙。来,吊桶,①去买些点心糖果来。”他把钱交给那捉弄约瑟夫的学生,又摸着约瑟夫的下巴颏儿说:“等会看你的吃相,就知道你是不是艺术家。” ①美术学校的学生往往有奇奇怪怪的绰号,此处原文是“井里吊桶的绳子”。 然后他查看每个学生的作业,孩子跟在后面看着听着,拼命想了解。糖果买来了。整个教室的学生,连他们的教授雕塑家肖代在内,都和孩子一块儿大嚼起来。刚才大家把孩子百般耍弄,现在对他百般亲热。这一幕给孩子的印象非常深刻;艺术家的感情和爱打趣的脾气,约瑟夫天生能领会。雕塑家肖代受着拿破仑赏识,已经开始出名,可惜中途夭折了;他那天的出现对约瑟夫是个极有力的暗示。孩子回家对母亲一字不提,但每逢星期日和星期四①,总在肖代教室里呆上三个钟点。台戈安女人素来对两个小宝贝百依百顺,供给约瑟夫各色铅笔,图画纸,画片。未来的艺术家拿中学的老师和同学做速写的对象,把寝室的墙壁乱涂,在图画班上极其用功。中学的图画教师勒米尔不但注意到约瑟夫的兴趣,更奇怪他的进步之快,特意去拜访勃里杜太太,告诉她孩子的天赋。阿伽特是十足地道的外省妇女,只懂家务,不懂艺术,听了大起恐慌。勒米尔一走,寡妇哭了。 她看见台戈安女人进来,便说:“唉,我完了!我本想叫约瑟夫当个公务员,内政部的路子现现成成摆在那里,靠他父亲的老面子,二十五岁就好当上科长。谁知他要做画家,干一门没饭吃的行业。我早料到这孩子只会叫我伤心气恼。” 台戈安太太承认她已经有好几个月纵容约瑟夫画画,星期日星期四偷偷去美术学校也是她给包庇的。她带约瑟夫上沙龙②,小家伙竟会那样聚精会神的看画简直了不起。 ①法国中小学星期四下午不上课。 ②法国两年一度的美术展览会简称为“沙龙”。 台戈安太太对阿伽特说:“亲爱的,你家的瑟夫十三岁就懂得画,准是个天才。” “是啊,你看他爸爸有了天才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四十岁上就做得精疲力尽,把性命送掉了!” 秋天将尽,约瑟夫正要跨进第十四个年头,阿伽特不听台戈安女人劝阻,径自去见肖代,要求别带坏她的儿子。肖代穿着蓝布工作服正在塑他的最后一座雕像。从前他遇到一次难关,亏得勃里杜帮助,此刻对勃里杜的寡妇反倒不大客气。肖代元气已伤,苦苦挣扎的狠劲好象要把几个月都难以完成的工作在短时期内赶完;在艺术上长期摸索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他性急慌忙的挥动刀子,捏着粘土,一窍不通的阿伽特看了他的动作只当他有神经病。肖代若是换了一种心境,可能对阿伽特一笑了事;但那个做母亲的诅咒艺术,怪人家硬叫她儿子挑这个职业,要求肖代不让约瑟夫再进教室,肖代可动了真气,嚷道: “我受过你丈夫好处,想报答他,鼓励他的儿子,在你的小约瑟夫刚踏进一个最伟大的前程的时候扶他一把。是的,太太,你要是不知道,我就讲给你听:一个大艺术家等于一个国王,比国王还强;先是他更快乐,无拘无束,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活;其次他能支配一个幻想世界。你的儿子前程远大:象他那样的天赋是少见的,只有在乔托,拉斐尔,提善,卢本斯,牟利罗一等人身上才出现得那么早;因为我觉得他将来是画家,不是雕塑家。天哪!我要有这样一个儿子,真象拿破仑看见他儿子做到罗马国王一般高兴呢!不过孩子是你的,他的命运操在你手里。好吧,太太,你去叫他做一个俗物,做一个只会吃饭睡觉,整天钻在公文堆里的可怜虫吧!那你就是刽子手。可是我希望不管你怎么办,他还是能成为一个艺术家。志趣比一切人为的阻力都强。所谓志趣是上帝的号召,只有上帝看中的人才会有志趣!你的反对只能使孩子痛苦!” 他把多余的粘土望桶里使劲一扔,吩咐他的模特儿说: “今天不做了。” 阿伽特抬起眼睛,看见教室的一角坐着一个裸体女人;阿伽特刚才没有朝那边望,当下吓了一跳,抽身就走。 肖代对学生们说:“以后你们不能再招留小勃里杜,免得他母亲生气。” 阿伽特带上教室的门,学生都一片声的“嘘”起来。 可怜的妈妈觉得所见所闻可怕极了,心上想:“约瑟夫竟然到这种地方来!” 各个雕塑班和油画班上的学生一知道勃里杜太太反对儿子学艺术,就把勾引约瑟夫到他们教室去当作开心事儿。孩子被母亲逼着,答应不再上美术学院,但仍旧常常溜进勒尼奥①,的教室,在大家鼓励之下画起油画来。寡妇跑去抗议,肖代的学生回答说,勒尼奥先生的事跟肖代先生不相干,她也没有把小少爷托他们看管,诸如此类挖苦的话说了一大堆。缺德的“拉班”还拿勃里杜太太做题目,编了一支一百三十七节的歌谣。 ①勒尼奥(1754—1829),法国画家,美术学院教授。 阿伽特碰了一鼻子灰,当天晚上不愿意打牌,坐在大靠椅上只顾伤心,美丽的眼睛不时还冒出眼泪。 克拉帕龙老人问道:“勃里杜太太,你怎么啦?” 台戈安女人回答说:“她以为儿子学了画将来没有饭吃了。我家毕西沃前妻生的儿子也热心画画,我可不替他发愁,男人天生会打天下的。” 古板的德罗什虽然能干,始终没当上副科长;他接口道: “这话不错。我还算运气,只生一个儿子;要不然我薪水只有一千八,我女人开印花公文纸的铺子勉强收入一千二,叫我怎么得了?我把孩子送到诉讼代理人事务所去当小书记,每月拿二十五法郎,还管一顿中饭,我再补贴他二十五法郎;晚饭在家吃,睡也睡在家里:这就行啦。他非这样不可,将来他会出头的!我给他安排不少工作,即使在学校里念书也不过如此;日后他好当个诉讼代理人。我偶尔让他看一回戏,他就乐死了,过来拥抱我。嘿!我管他才管得紧呢,零用都要报账。你对两个孩子心太软。我看你的儿子要是愿意喝西北风,尽管由他;他会成个角色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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