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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那再好不过了,我在波尔多的公馆能卖到二十万法郎的话,我的债就能还清了。”

  “索洛内一直垂涎这座公馆,他一定会多出一些钱的。他搞白酒投机,大赚其钱,每年有十几万利勿尔收入,他已经不干公证人业务了。他把事务所卖掉了,卖了三十万法郎,娶了一位有钱的黑白混血的女人当老婆。天知道她那钱是怎么赚来的,反正很有钱,人家说是百万富翁呢!一个公证人竟然搞白酒投机!一个公证人竟然娶黑白混血的女人!这是什么世道!人家说,他使的是你岳母的本钱。”

  “我岳母大大美化了朗斯特拉克,土地也照看得很好,给我付的租金也不少。”

  “她能这样走得正,我真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她心地非常善良,又忠心耿耿。到巴黎来过的三个月期间,她经常替娜塔莉还债。”

  “她还得起,她靠朗斯特拉克生活,还能赚钱,”马蒂亚斯说道,“她竟然变得节俭了?真是奇迹!她刚刚买进了朗斯特拉克和格拉索尔之间的红谷粒领地。她要是把朗斯特拉克的通道一直延伸到大路上的话,那你就可以走一法里半路都是你的土地了。买红谷粒她付了十万法郎的现钱,这红谷粒每年收入光算钱就有一千埃居呢!”

  “她一直很漂亮,”保尔说,“在乡下生活使她保养得很好。我不去向她告别了。如果去了,说不定她会为我耗尽钱财的。”

  “你去也白去,她现在在巴黎。可能你前脚走她后脚就到了。”

  “她大概听说出售我的房地产,去搭救我了。对生活,我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受到钟爱,当然,一个男人在这人世上能够受到怎样的钟爱,我也受到怎样的钟爱。两个女人爱我,她们比着看谁对我尽心。她俩相互嫉妒,女儿责备母亲溺爱我,母亲责备女儿挥金如土。这种疼爱毁了我。对你所爱的一个女人,怎么能不满足她的任何一件小小的要求呢?难道有什么办法阻止自己这样做么!同样,怎么能接受她的牺牲呢?当然,我们可以清算我的财产,然后到朗斯特拉克来生活。可是我更愿意到印度去,从那里再带回钱财来,而不是硬逼着娜塔莉离开她喜欢的生活。所以是我主动向她提出分立财产的。女子是天使,永远不应该把她们扯进人生的利害关系中去。”

  老马蒂亚斯听着保尔的话,流露出怀疑和惊异的神情。

  “你们没有孩子吗?”他问保尔。

  “幸亏没有,”保尔答道。

  “我不是这么理解婚姻的,”老公证人天真地回答道,“依我看来,妻子应该分担丈夫的命运,命好也好,命坏也好,都应该分担。我听说过,如情人一般相爱的年轻夫妇不要孩子。如此说来,寻欢作乐是婚姻的唯一目的了?唯一的目的难道不应该是幸福和家庭么?结婚时你才二十八岁,伯爵夫人二十岁,你们只想到爱情,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你的婚约的性质和你的姓氏,——你会觉得我满身公证人味道吧?——这一切都迫使你首先要生个大胖小子。是的,伯爵先生,即使你已经有了几个女儿,也不能就此中止,一定要到生出男孩为止,男孩才能巩固长子世袭财产。埃旺热利斯塔小姐不是身体挺健壮,她还怕生孩子么?你大概要对我说,这都是我们老祖宗的老方式。可是,在贵族家庭里,伯爵先生,一个合法妻子就应该生孩子而且把孩子好好养大:伟大的苏利的妻子,苏利公爵夫人就是这么说的。她说,一个女人不是享乐的工具,而是家族的荣耀和妇德。”

  “你不了解女人,好心的马蒂亚斯,”保尔说道,“你要幸福,必须做到她们希望人家怎么爱她们,你就怎样去爱她们。

  这么早就剥夺一个女人的长处,她还没有享受自己的美貌就毁了她的姿容,这不有点太粗暴么?”

  “你们有孩子的话,作为母亲就会阻止作为妻子那般挥霍浪费,她就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

  “你要是说得对的话,亲爱的马蒂亚斯,”保尔皱皱眉头说道,“那我就更倒霉了。不要在我摔了一跤之后,又给我来一顿说教,加重我的痛苦吧!让我心里清清爽爽地走了吧!”

  第二天,马蒂亚斯收到德·玛赛寄来的一张十五万法郎的期票,立时可以贴现。

  “你看,”保尔说道,“他连一个字也没有给我写,而是把给人恩惠放在首位。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从完美方面说,亨利的性格最不完美;作为一个私生子,亨利的品格又是最美好的品格。这个人年纪还轻,你如果知道他是怎样自视清高,对感情问题、物质利害问题超然处之,你如果知道他是多么伟大的政治家,你就会和我一样,对他这样心地善良感到惊异不置了。”

  马蒂亚斯极力反对保尔的决定。但是保尔决心已下,不可挽回,而且有那么充分的理由,老公证人也就不再设法挽留他的主顾了。载货船只准时启程的事是很少见的。但是这一次保尔碰上了巧事,正好顺风,美丽的卡罗琳娜号第二天就要扬帆远行。开船时,码头上站满了亲威、朋友、爱看热闹的人。在场的人当中,有几个认识玛奈维尔本人。正如往日他的财富使他成为大名鼎鼎的人物一样,此刻他遭到的祸事也使他成了有名人物,因此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要看个究竟。每个人都发表一通自己的看法。马蒂亚斯老人送保尔到码头上,这些话有的叫他听见,他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

  “你们看见了吗,老马蒂亚斯身边的那个人?他那德行,谁能认出就是五年前在波尔多呼风唤雨,人称之为豌豆花的那个纨袴子弟呢?”

  “什么!那个穿阿尔帕卡①大礼服的又矮又胖、象个车夫模样的人,他会是保尔·德·玛奈维尔伯爵么?”

  ①阿尔帕卡是一种羊驼毛织物。

  “对,我亲爱的,就是娶了埃旺热利斯塔小姐的那个人。他现在倾家荡产,一文不名,要到印度掏喜鹊窝去了!”①“可他是怎么破产的呢?他是很有钱的呀!”

  “巴黎,女人,交易所,赌博,奢侈……”

  “还有,”另外一个人说道,“玛奈维尔是个可怜的家伙,没心眼,象嚼烂了的纸团那么绵软,象羊一样任凭喜鹊啄自己背上的毛②,什么事都干不来。他天生就是个倾家荡产的主。”

  ①意谓发财去。

  ②意谓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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