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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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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布律迈尔迎接我们时,讲话的口气无可挑剔,谦恭的神气更令我们五体投地。我们将完成这项崇高使命的希望寄托于他,他听了似乎颇有些得意。然而他一方面表示感谢,一方面又说他自认为不能胜任如此博大精深的工作。 “幸亏,”他对我们说,“我在布洛涅有几位优秀的绅士朋友,他们在伦敦时对风雅生活的理解就非常开放,因此也到了巴黎……光荣属于不幸的勇士!”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假发,并向我们投来又快活又带几分揶揄的眼神。 “因此,”他接着说,“我们能够组成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有足够的声望,足够的经验,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外表看起来安逸的风雅生活所包含的最棘手的难题。不论你们巴黎的朋友是赞成还是反对我们的信条,我们都希望你们的工作具有划时代的价值!……” 说罢,他邀我们与他一道饮茶。一位太太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她虽说肥硕些,却还有几分风韵。她捧着茶壶为众人斟茶。我们于是发现布律迈尔原来也有他的柯宁汉侯爵夫人①。看来,他与老朋友乔治四世的区别只在于一顶王冠了。 唉!如今这两位已经ambopares②,两人都已经作古,或者差不多作古了。③首次讨论会在午餐时举行。佳肴珍馐证明布律迈尔在垂暮之年对巴黎仍不失为宝贵的财富。 ①柯林汉侯爵夫人(约1766—1861),英王乔治四世的情妇。 ②拉丁文:两人平等。 ③乔治四世死于一八三〇年。布律迈尔虽然死于一八三八年,但一八三〇年时他已经几乎被人遗忘。 我们讨论的问题与我们的工作生死攸关。 事实上,既然风雅生活意识应该产生于一个多少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体魄,那么就可以推论,对我们来说,人分为两个阶级;诗人和散文家,风流雅士和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所以,无需再写什么文章。二者之中,前者是无所不知的,而后者是无可学而知的。 但是,经过最令人难忘的讨论,我们发现了这样一句宽慰人心的格言: 十一 风雅固然主要是一种意识,而不是一种技艺,但是它同样也与本能与习惯有关。 “是这样的。”布律迈尔忠实的朋友威廉·Crad…K先生高声说,“叫country-gentlemen(小地主)、生意人和钱庄老板之类的人不用提心吊胆!……并非所有的贵族子弟生来就有风雅观念,生来就有给生活打上诗的印记的那种情趣。一个国家的贵族之所以显得与众不同,是因为他们有独特的风度,是因为他们对生活有一种透彻的理解!他们的优越性何在?……在教育,在习惯。大户人家的子女从摇篮开始就受到和谐的文雅气氛的熏陶,受到娴雅的母亲的教育。母亲的言谈举止保留了全部的优良传统。所以,我们这门学问的基本功在他们是驾轻就熟。经常接触美的东西却不为所动,除非脾气十分怪僻,否则绝不可能。对一个民族而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是一个贵族堕落到不如一个布尔乔亚!人的智力固然不相等,然而感觉却很少有什么差别。因为智力产生于内在的修养,而外在形式愈扩展,平等的机会就愈多。人的腿部较之脸部彼此更加接近,这是腿的外形线条伸长许多的缘故。所谓风雅既然不过是使可以感觉到的事物变得完美,那么人人都应该能够借助于习惯而掌握它。一位阔老通过学习,能够学会象我们这样穿靴子和裤子,能够学会极有风度地花钱……其他的事也都一样。” 布律迈尔眉头微蹙。我们猜到他准备发表预言式的高论了。过去,阔老们对这些高论一向言听计从。 “那句格言讲得有理。”他说,“对刚才这位高贵的朋友发表的见解,我也部分地表示赞成。但是,取消风雅生活与普通生活之间的界线,将神殿的大门向所有的老百姓敞开,对此我不敢苟同。” “不!……”布律迈尔厉声说道,同时一拳击在桌面上,“不,并不是所有的腿都能以同样的方式穿靴子或者裤子……不,先生们。难道不是永远会有瘸子、丑人和畸形人么?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千万遍重复的这句话,难道不同样也是一句格言么?” 十二 万物与人的差别都不及人与人的差别大。 他肯定了这样一条原则,就是应该给刚入风雅生活大门的人以希望,让他们感到凭借习惯能够成为风流雅士。然后他接着说:“我们也必须承认有例外,我们必须研究造成例外的原理,真心实意地去研究!……” 大家搜肠刮肚,经过广泛的、富于真知灼见的探讨,拟写出以下的格言: 十三 欲过风雅生活,至少先学修辞学。 十四 店东、生意人和人文学教授与风雅生活无缘。 十五 吝啬是对风雅生活的否定。 十六 年届四十还未宣告破产的银行家,或者腰围三尺的银行家是风雅生活的死敌:风雅生活的天堂,对他而言,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 十七 不常常到巴黎来的人永远做不到彻底的风雅。 十八 无礼之徒是时髦社会的害群之马。 “好了!”布律迈尔说,“再加一句,就要涉及一般原理的教育了,那应该是论文第二编的内容。” 他这样来编排我们的作品,等于屈尊俯就,亲自来确定这门学问的界限。 “如果诸位认真观察一下构成风雅生活的思想的各种物质表现,那么诸位就会象我一样,被某些事物与个人之间相当密切的联系所震惊。语言、行动、风度,这些是与人直接相关的行为,完全受风雅法则的支配。桌子、听差、马匹、车辆、家具、房屋装璜,这些东西可以说是间接与人有关。生活中的这些附属品尽管也带有凡与我们相关的东西都有的风雅印记,但是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显得远离思想本源,因此在浩瀚的风雅理论中只应占据次要地位。一部作品,它的宗旨既然应该是影响在风雅方面堪称‘无知兄弟’①的那些人的习俗,那么以这样一部作品来反映推动时代前进的伟大思想岂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么?这里我们应该一致同意,在构思这样一部贵族百科全书时,一切与理智相关的理论将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 “不过,诸位,”布律迈尔又说,“有一个事实,它支配着其他一切事实。人首先要穿衣服,然后才能做事、讲话、走路、吃饭。时髦的行为、仪表、谈吐等等,永远不过是衣着装束的结果。斯特恩,这位杰出的观察家,他以绝顶巧妙的方式指出,刮过脸的人与满脸胡须的人,在观念上绝不能同日而语②。我们谁也摆脱不了服装的影响。善于打扮的人不会再工作。同一个女人,穿一件浴衣还是穿舞会的衣服……样子会完全不同,可以说判若二人!” ①“无知兄弟”原是“上帝的圣约翰”修会的修士自谦的称呼。 ②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这个见解见他的代表作《项狄传》第6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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