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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这么叫了一声,舅舅马上很不放心地把我瞪了一眼,伯爵夫人也狡狯地对我瞟了一眼,使我明白了她的用意。她要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一个捕鸟的人,而我好不伤心地发觉,那一声惊叹居然把她骗过了;因为那是女人最熟悉的心灵的呼声。

  “啊!莫里斯,”她和我说,“您,您是懂得爱的!”

  我眼睛里闪出来的光等于另外一句答复,把伯爵夫人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倘若她还存着疑虑的话。因此伯爵是把我利用到最后一刻的。奥诺丽纳又拿出信来预备念完。舅舅向我示意,就便站起身来。他和我说:“咱们别打搅太太了。”

  “您这就走了吗,莫里斯?”她说着并没抬起头来。

  她一边看信一边起身送我们,到了小楼门口,抓着我的手很亲热地握着,说道:

  “以后咱们照常见面……”

  “不!”我拼命握着她的手,使她痛得叫起来。“您是爱您的丈夫的!明儿我走了。”

  说完,我急急忙忙丢下舅舅走了。她问舅舅:“他怎么啦,您的外甥?”

  好心的神甫为了配合我的角色,拿手指着他的头和心,仿佛说:“太太,请您原谅,他是个疯子!”而因为我舅舅心里真是这样想,所以他的表情更真切。

  六天以后,我带着副领事的委任状动身往西班牙,任所是一个商业繁盛的大都市,使我短时期内就把领事的一行学会了,而我的野心也就到此为止。

  安顿停当以后,我接到伯爵一封信:

  亲爱的莫里斯:

  我要是幸福的话,就不会写信给你了;可是我又开始了另外一种痛苦的生活:我受着欲望的刺激,变得年轻了,一方面和一个过了四十岁而又动了爱情的人一样烦躁,一方面又拿出外交家的智慧竭力把情欲压着。你走的时候,我还没得到进入圣莫街小楼的许可;后来收到一封信,露出一些口风,似乎不久可以准我去了;那是一封既温和又凄凉的信,表示她怕相会时感情冲动。等了一个多月,我冒险闯去,要戈班女人去问能不能接见我。我坐在走道中一条凳上,靠近门房,把手捧着头,差不多待了一小时。

  “太太要穿衣服呢,”戈班女人来回报我。奥诺丽纳这句好象讨好我的话,其实是不愿意让我感到她的打不定主意。

  整整一刻钟,我们俩都很慌乱,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象台上的演说家忽然着了慌一样的紧张;我们神色张皇地谈了几句,好似被人撞见了什么而勉强找些话来搭讪。

  我含着眼泪对她说:“奥诺丽纳,”发僵的局面已经打破了,我快活得浑身发抖,“请您原谅,我连讲话都前言不搭后语。这种情形恐怕一时还消灭不了呢。”

  她强作笑容,回答说:“爱妻子又没什么罪过哇。”

  “我求您别再象过去那样做活了。戈班太太告诉我,最近二十天您只用着自己的积蓄;您名下原来每年有六万法郎收入;即使您对我不能回心转意,至少别把您的财产留给我!”

  她说:“我久已知道您的好意……”

  我回答她:“要是您喜欢留在这儿,保持您的独立;要是最热烈的爱情也得不到您的青睐,您可别再做活了……”

  我递给她三张证券,每张每年有一万三千法郎利息;她接在手里,漫不经意地拈开来看了,一言不发,只瞧了我一眼。啊!她完全懂得我给她的不是钱,而是自由。

  “好了,我打败了;你要常来就常来吧。”她说着伸出手来,我立刻捧着亲吻。

  因此她是硬逼着自己接待我的。第二天,我发现她强作欢容。

  直要来往了两个月,方始看到她的真性格。那时却好比美妙的五月,爱情的春天,我的快乐简直无法形容;她不再怕我了,只是研究我。但我向她提议上英国去,以便公开与我破镜重圆。回到家里,恢复名位,住进她的新宅的时候,她吓坏了。

  “为什么不永远这样过下去呢?”她说。

  我忍住了,一句话也不回答。

  我离开她的时候心里想:她是不是试试我呢?

  从家里出发到圣莫街,路上我老是非常兴奋,抱着一腔热爱,象青年人一样对自己说着:今晚上她可能让步了……这股说不上是虚空是实在的劲儿,遇到她微微一笑,或是用那双不受热情扰乱的、高傲而镇静的眼睛发号施令的时候,就整个儿消灭了。你告诉我,她说过:柳克丽希亚当年用她的匕首和血替女性的宪章写下了第一个字:自由!这句可怕的话常常回到我脑海中来,使我不寒而栗。我深切感到必须获得奥诺丽纳的同意,也深切感到没法获得她的同意。我去的时节和回家的时节同样受着这些狂风暴雨的骚扰,她有没有猜到呢?为了不愿意口头表示,我把自己的处境写信告诉她。奥诺丽纳置之不复,可是愁容满面,吓得我只能装做象没有写那封信一样。我因为伤了她的心非常痛苦;她看出这一点,也就表示原谅了。事情是这样的:三天以前,她第一次在她蓝白两色的卧房中接待我。灯烛辉煌,摆满着花,布置得很好看。奥诺丽纳那天的装束使她格外光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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