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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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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见了吧,我并没有夸大其辞。”罗贝尔对我说,“瞧瞧我舅父在德·絮希夫人身旁的那个殷勤劲儿。我真感到奇怪。要是奥丽阿娜知道了,准会恼羞成怒。说句实话,女人多着哩,何必只冲这么一位女人呢。”他又添了一句。世上的人并非都多情,所以他总以为别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根据各种不同的品质与礼仪挑选各自的心上人。此外,罗贝尔不仅误以为舅父沉湎于女色,而且由于对德·夏吕斯先生耿耿于怀,谈起他来,出言往往过分轻率。当人家的外甥,不可能永远不受到影响。一种遗传性的习性迟早会通过中介因素遗传下来。人们完全可以建造一个人物画廊就以德国的一部喜剧的名字为名:《舅父与外甥》,里面那位舅父虽然并不心甘情愿,但却小心看管,唯恐外甥最后不象自己。窃以为倘若不列上那些与外甥并无真正血统关系的舅父,即那些外甥媳妇的舅父,那么这一人物画廊就不完全。确实,德·夏吕斯这类先生自信至极,自以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真正的好丈夫,也唯对他们女人才不嫉妒,以致在通常情况下,他们出于对外甥女的爱,也让她嫁给一位夏吕斯式的人物。有时,对外甥女的爱也掺杂着对她未婚夫的爱。此类婚姻并不罕见,而且往往被人称之为美满姻缘。 “我们刚才讲什么来着?噢!说的是那位身材高大的金发女郎,普特布斯太太的贴身女仆。她也爱女人,可我想这对你没关系;我对你可以实话实说,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造物。”“我想她像乔尔乔涅①画中人吧?”“与乔尔外涅画中美人像极了!啊!要是我有闲暇在巴黎逗留,有多少美妙的事情可以做呀!然后再换一个。你知道,爱情这玩艺儿简直是开玩笑的事,我算是彻底醒悟了。” -------- ①乔尔乔涅(约1477—1510),威尼斯画派的主要画家,擅长宗教画,描绘神话的画幅《入睡的维纳斯》是其典雅的理想美风格的代表作。 我很快惊诧地发现,他对文学所持的否定态度也没有多少保留,可我上一次与他见面时,我觉得他看透的只是部分文人(“简直是一帮无赖、群氓。”他曾对我这么说),这一点,可由他对拉谢尔的某些好友的正当仇恨得到解释。那些朋友确曾说服拉谢尔,如果容忍“另一个种族的家伙”罗贝尔对她施加影响,那她决不可能表现出聪明才智,他们甚至与她沆瀣一气,在他为他们举行的晚宴上,当面奚落他。不过,罗贝尔对文学的爱好实际上也并不很深,也并非听任自己的真正天性使然,只不过是他对拉谢尔的爱产生的一种副产品,一旦他抹去了对拉谢尔的爱,那他对吃喝玩乐之徒的厌恶感以及对女性道德修行顶礼膜拜般的敬重之情也就随即荡然无存了。 “那两位年轻人的模样多怪啊!瞧他们玩得多带劲,侯爵夫人。”德·夏吕斯先生指着德·絮希夫人的两个儿子,对她说道,仿佛他根本不知他们是何许人。“可能是两个东方人,他们有些特殊的相貌特征,也许是土耳其人。”他又添了一句,旨在进一步证实他纯粹假装出来的无知,同时也为了显示出几分含混的反感的情绪,一旦事后由反感转而亲热,那这种反感情绪便可说明他之所以对他们表示亲热,是因为他们是德·絮希夫人之子,也可说明男爵得知他们是何许人后,才开始表现出亲切和蔼的态度。德·夏吕斯先生天生傲慢不逊,并乐于表现此种禀性,也许他假装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两位公子,并充分利用这一时机,拿德·絮希夫人开心,极尽习以为常的讽刺挖苦之能事,就象司卡潘抓住主人乔装打扮这一机会,狠狠地让他吃了一顿棍棒。 “他们是我的儿子。”德·絮希夫人满脸通红地说道,若她处事精明,城府更深,那她准会不动声色。她自然也就可看透,德·夏吕斯对年轻小伙子那副绝对无动于衷或大加奚落的样子并非出自真心,他表面上对女性的那股爱慕之情也同样不是真诚的表露。他可以对一位女性极尽吹捧之能事,可她要是发现他一边恭维她,一边瞟一个男人,可又装着没有看他,那她准会妒忌的。因为德·夏吕斯的这种目光与他射向女性的目光迥然不同;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特殊目光,即使在晚会上,也会不由自主,自然而然投向年轻小伙子,犹如一个裁缝师傅,看到服装就会目不转睛,把自己的职业暴露无遗。 “啊!多怪啊。”德·夏吕斯先生不无傲慢地答道,装出一副样子,仿佛思想绕了一个大弯,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现实,这现实与他开始故意认定的大相径庭。“可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他又补充了一句,担心反感情绪表现得太过分,从而打破了侯爵夫人有意介绍他与他俩结识的念头。“您是否允许我把他们介绍给您?”德·絮希夫人怯生生地问道。“噢,天啊!那当然,当然允许,可我这人也许对他们这么年轻的人来说没有多少乐趣。”德·夏吕斯先生简直象在朗诵,神态犹豫而又冷漠,仿佛出于无奈才表示一点礼貌。 “阿尼勒夫,维克图尼安,快过来。”德·絮希夫人喊道。维克图尼安应声而起。阿尼勒夫眼睛只看着他哥哥,乖乖地跟随其后。 “这下轮到儿子了。”罗贝尔对我说,“真笑死人。他准会极力讨好,不惜去当一只看家狗。我舅父向来讨厌爱打趣的人,这下就更滑稽可笑了。瞧他听他们说话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如果是我把他们介绍给他,他准会让我滚蛋。听我说,我得去向奥丽阿娜问个好才是。我在巴黎呆的时间甚短,我想在这儿该见的都见个面,不然,还得给他们寄明信片。” “他俩外表多有教养,举止多么文雅。”德·夏吕斯先生正在说道。 “您觉得是吗?”德·絮希夫人欣喜地回问了一句。 斯万瞥见了我,走到圣卢和我身旁。他虽然不失犹太人的戏谑天性,但更表现出上流社会人士插科打诨时的机智风趣。“晚上好。”他向我们问候道,“我的天哪!我们三人碰到了一起,别人以为我们是在开工会会议呢。人家就差没去找会计了!”他没有发现德·博泽弗耶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的戏言全灌进了将军的耳朵。将军不由皱了皱眉头。德·夏吕斯先生离我们很近,我们听见他在说:“怎么?您叫维克图尼安,与《古物陈列室》书中一个人的名字十分相似。”男爵岔开话题,想延长与两位年轻分子的交谈的时间。“对,是巴尔扎克的书。”絮希家的老大答道,他从未读过这位小说家的一行字,可不日前,他的老师告诉他,他的名字与埃斯格里尼翁的名字颇为近似。德·絮希夫人看到儿子才华出众,连德·夏吕斯先生都为他如此博学而倾倒,不禁心花怒放。 “据十分可靠的渠道,听说卢贝对我们完全赞同。”斯万对圣卢道,这一次声音轻了许多,以免被将军听到,自从德雷福斯事件成了斯万关心的重点以来,他妻子结识的那些共和派的关系愈益能派上用场了。“我跟您谈此事,是因为我知道您跟我们走的完全是一条道。” “可还不至于到这么彻底的地步;您完全错了。”罗贝尔答道,“这件事搞得很糟糕,我为自己陷了进去感到十分遗憾。本来与我毫不相干。若再出此等事,我一定退避三舍。我是个当兵的,当然首先拥护军队。如果你还要与斯万先生呆一会,我等会再来找你,我要到我舅母身边去一下。” 可是,我发现他走过去明明是与德·昂布勒萨克小姐交谈,一想到他以前矢口否认他俩有可能定亲,对我撒谎,我不禁感到气恼。可当我得知半小时前他才由德·马桑特夫人介绍给德·昂布勒萨克小姐,她希望促成这门婚事,因为昂布勒萨克家十分富有,我的气便全消了。 “我终于发现了一位素有文化修养的年轻人,”德·夏吕斯先生对德·絮希夫人说道,“他读过书,知道巴尔扎克为何许人。在我的同辈和‘我们的亲友’中,象他这般富有学识的简直找不出一位,今日与他相遇,令我倍感高兴。”他又补充道,特别强调了“我们的亲友”这几个字。尽管盖尔芒特家族的人表面上装得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在盛大场合与他们意欲奉承又可以奉承的“名门望族”,特别是与那些“出身”不甚高贵的人相聚一堂,但一有机会,德·夏吕斯先生便毫不犹豫地抖出家族老底。“过去,”男爵继续道,“贵族指的是在智慧和品性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人。可是,我今日才发现第一个知道维克图尼安·德·埃斯格里尼翁是谁的人。我不该说第一个。还有一位叫波利尼亚克和一位叫孟代斯吉乌的也知道。”德·夏吕斯先生又补充道,他知道把这两位与她儿子相提并论,只能叫侯爵夫人听了心醉神迷。“再说,令郎到底出身高贵,他们的外祖父收藏的一套十八世纪珍品闻名遐迩。若您愿意赏光,哪日来我家共进午餐,我把我珍藏的那一套给您看看。”他对年轻的维克图尼安说,“我让您看看《古物陈列室》的一个珍奇版本,上面有巴尔扎克修改的手迹。 把两位维克图尼安当面作一比较,我将无比高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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