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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那天下午他并没有来,当然,那是因为交易的时间由我指定而他配合不上的缘故,不过今天上午,两天之后,他便用一条肮脏的绳子牵着母羊和小羊到我家来了。

  “现金十块钱,其余的用枫糖浆抵付。”他说。

  我们在糖浆的数量上讨价还价了大约半个钟头,但我终于让步了,因为作为一个佛蒙特人的他再怎么样都不肯低头。现在,我那三只羊正在我的山坡的草地上吃草,母羊并没有立刻适应过来,所以我是将绳子的一端套在牠的脖子上,另一端则系在苹果树上,她的警觉心渐渐缓和之后,我便将那条绳子拿掉了。说真的,她和那两只小羊着实为我带来了一种连我都没有想到的安慰,那是一种微小却深刻的慰藉,一种母亲对于这块土地的关系。我拥有了其他的东西,某种生气蓬勃的东西。重要的根既然不复存在,那么,我必须让自己依附在这些细线之上,以免我成为无根的人。不,我的主根并非不存在,而是不在这里,它被埋葬在遥远的地方,埋在我和杰洛德的共同的生命内以及我们的爱情之中。我必须用这里的土壤设法种植些新的东西,但是,在我形单影只的时候,办得到吗?我至今未曾接到雷尼的消息!

  §第十九章 神明

  “我并不具有宗教的情怀。”我曾这样对杰洛德说。

  在一个充满怀疑的晚上他对我说:“那么,对于中国诸神,你觉得满意吗?”

  “你呢?”我问。

  “我已学会了两种生活方式!”他回答:“有时候我完全不信神,有时候则全信。”

  “关于这两者,我可能选择全信。”

  恋爱中的女人常会迷失,我,便是如此,我渴望相信杰洛德相信的事情,崇拜他所崇拜的事物,但当我发现他对任何事物都不崇拜,他相信的是心智和意志,而不是深刻、自然的心灵活动,我便不再更进一步地讨论关于神的事情。有时候,我们漫步在城郊外的乡村小路上,会遇到一位虔诚至极的农夫站在路边小庙前面膜拜,小庙里面有两个神明,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因为中国农夫认为他们的神明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们想象不出一位独一无二的上帝——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他们认为,那是违背生命法则的。于是,那位农夫站在那对神圣的伴侣面前点燃一炷香,在心里默默表明自己的愿望。这是一个单纯而美好的景象。

  我对杰洛德说:“但愿我们能这样祈祷并且相信。”

  “并不是我们无法相信!”他答道:“而是我们已经足够了,我们并不需要;信仰源于需要,我们并不需要什么。”

  这话说得没错,因为现在的我由于需要而发现我必须祈祷,由于我很担心我儿子,所以我每晚都到他的房里,在极可怕的空虚和静寂之中,站着为他祷告。我不知道祈祷词可以在多远的地方发生作用,是否有人在偷听,我也不晓得,不过,至少,那些箝得我们内心隐隐作痛的东西已在祈祷中获得纾解,我已得救了。确实,我有这种需要,使我的一些重担卸下。

  我一直在阻止自己把电话筒拿起来,打到雅莉格拉的家去问:“雷尼在那儿吗?”“我能和他说话吗?”这是容易的,但我不要。我不只是担心他不原谅我,而且也因为我必须学着去过孤独的生活。

  这时,我听到爸爸的叫声,我跑去他那儿,发现他待在地板上,他离开床铺时,滑落到地板上,他无助但愉快地躺在那儿,纳闷自己到底是怎么搞的。他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除了目前的需要之外,他没有任何的烦恼。他已经睡醒,也打算要起床,然后,他跌倒了。我帮助他站起来,他挥挥手示意要我走开。尽管他对自己的每一个行动都不确定,但当他盥洗和穿衣服时,他还是不让我留在他身边,只有在他穿好那件中国袍时,他才会唤我进去帮他扣上领子上面的扣子,然后,他跟我说他准备要吃早餐了。他快乐、沉静、没有恐惧、没有忧愁、没有崇拜或祷告的需求。布鲁斯曾告诉我,爸爸的脑子有点儿损坏,一条小血管破裂,他不再关心周遭的一切。谁说神明不是慈悲的呢?

  §第二十章 “为什么要生下我?”

  雷尼回来了。当我不再反对,当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当我放弃、顺从而不再祷告时,这宇宙间固执的心又回到我身上来了。他昨晚很晚的时候回来,那时我正沉睡着,但我被屋子里的最轻微的声音吵醒;我听到一扇门打开,厨房的门。我如往常一般将它锁上,因为我是自己一个人。另外,由于除了雷尼之外,没有人持有那扇门的钥匙,所以我知道开门进来的人是他。接下来的声音,是冰箱被打开和关上的声响……嗯,没错,正是那种声音,我听见了。我应怎么做呢?我渴望从我的床上跳起来,跑到楼下去拥抱他,然而,在最近寂寞的生活中,我变得小心多了,这不再是我希望付出什么的问题,而是他是否接受的问题了。他曾离家一次,因此,现在以至永远,再度离开家里便显得容易许多,他已经学会在没有我和没有家的情况下生活。不,我不要下楼去,让他认为我已睡着吧!明天早上,他可以使我惊讶,而我可以表现一副受惊的模样。我和他之间那分儿时的友谊就此结束了。

  我没有移动身子,也没有觉得兴奋。我没有把脚伸到地板上。我躺在床上,微弱的月光从床单上流泻而过,我,倾听着。他坐在餐桌旁吃着东西,我听到盘子的碰撞声和椅子的摩擦声。他尽情地吃着,至少半小时后我才听到他通往楼上后面那个小型的旋转楼梯,他房间的那扇门打开了。我还听到水轻轻地流进浴缸里的声音。水龙头是半开的,免得把我吵醒。这么说来,他是不愿吵醒我了,而我所做的乃是一项明智的决定了;我不要到他房里,甚至不要去看他那睡着的样子,不过,噢,他的归来使得我多么感激啊!我对上天满怀感激!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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