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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我希望他们的友谊不会发展太迅速而变成另外一回事。这天,雷尼把雅莉格拉带来了,我想,他们每天都见面,在这个峡谷里,这是很容易的,漫长的夏日开始得早而结束得晚。雷尼和马特一起卖力地工作,他们在天气好的时候清理糖枫、将枫糖包装,或将糖浆装进罐子里,而我则整理房屋、花园和谷仓,尽管我们忙碌异常,但我们仍享有太阳下山之后和睡觉之前的那几个小时。我不能老是问他去哪里和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他想得到自由了。

  今天,当我收拾好我们吃过的晚餐之后,他走出屋外,我看见他怀着某种目的沿着路大步行走,不到一个钟头之后,他带着那个女孩回来了。

  “妈妈,”他说,他现在显得相当正式:“这是雅莉格拉·伍德斯。”

  那时我正在客厅里修补东西,灯亮着,爸爸平和、安静地坐在那张棕色的皮革椅上,穿着天鹅绒中国鞋的脚踩在脚垫上面,当然,他的身上是那套深红色的中国丝袍。今天,我帮他洗了头发和胡须,它们是雪白色的。

  “你好,雅莉格拉。”我说,我并未起身,但我习惯性地把眼镜摘下来,因为戴眼镜来迎接陌生人或朋友并不是良好的中国礼节。

  这个年轻的女孩朝着我做了一个高雅的动作,不是俯首弯腰,也不是女子所行的那种屈膝礼,她把她的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

  “你好,马克李欧太太。”

  “这位是雷尼的祖父。”我说,我的目光望向爸爸。

  爸爸基于某种理由,决意要表现出很难相处的姿态。他不但不欢迎雅莉格拉,反而非常清楚地用中国话说:“这个女孩是谁?”

  雷尼满脸通红,假装已忘掉了自己所有的中国血统,但是当他这么希望的时候,却记得更牢了。他用尖锐的英语说:“爷爷,这是我的朋友雅莉格拉·伍德斯,妈妈想要看看她。”

  爸爸盯着雷尼看,像满清官吏那般点着他的头,却没跟雅莉格拉说一句话,也没看她一眼。

  “她应该和她父母在家才对。”他用中国话说。

  我笑了。“雅莉格拉,不要理他,他在中国住了好多年,以致忘了自己是个美国人。”

  她那对蓝色的眼睛张得很大,“住在中国?雷尼并没有告诉我。”

  那么,雷尼是真的没有让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了,我必须小心,不能说太多的话。

  “是的,”我愉快地说:“我们都在那儿住过,雷尼的父亲在那里,事实上,雷尼是在北京出生的。”

  “真的吗?”

  “一点都没有错。”

  “不过我想中国是共产主义国家吧?”

  “嗯,共产党刚夺权不久。”

  “那他父亲怎么能……”

  “他是一所大学的校长,他觉得留下来和他的学生在一起是他的责任。”

  “我懂了。”

  但她是不懂的,这我知道。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雷尼,她的两颗眼睛显得好大好蓝。

  “去拿一些冰淇淋来,雷尼,”我说:“冰箱里有很多。”

  “来吧,雅莉格拉。”他抓起她的手。

  这是序幕,至于结果如何,我不知道。

  我们住在一个狭窄的山谷里面,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能点燃一场闲话的森林大火,一个字,譬如,共产主义,或甚至像“中国”这个字……

  “你非立刻把一切事情告诉她不可吗?”那天晚上,当他送走了雅莉格拉回来时,他抱怨道。

  “我并没告诉她一切啊!”我说。

  爸爸早已睡了,但我却一直在等着雷尼回来,我觉得他一定会责怪我的。

  “她说她现在总算明了我为什么看来有点不一样。”雷尼说着,喉咙哽住了。

  我渴望拥抱他,但他是会讨厌的,我最好实话实说,而且将它全部吐露出来。

  “你必须接受你自己,”我说:“你在生活的情趣和爱好方面,有一部分——四分之一,或许还要更多,是属于中国人的血统,这点我们必须明白。另外,我很了解一件事,也就是说,你若不能以自己的全部为荣,不只是一部分的,那么你是不会快乐起来的。你拥有高贵的遗传背景,但它却存在于地球的两边。”

  我并未看着他,我吻了他的面颊之后,便走开了。雅莉格拉并非他的理想伴侣,但他必须凭自己的力量来了解这点,而在与她分手的那分痛苦过去之后,他将必须再找一个真正属于他,并且他亦能为她所拥有的女人。她是中国人呢?或者美国人?谁知道?谁在乎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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