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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事情不一定是这样,”王龙不以为然地说,“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我可不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我不哭哭啼啼,不发脾气,身边也没有丫头。”

  阿兰等他说完,又慢慢地说:“除了年轻的少爷们,我也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你过去是在地里工作的。但他现在像一位少爷,在家里游手好闲。”

  王龙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起来,因为他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是的,当他自己是个年轻人时,他没有时间闷闷不乐。他黎明时分就必须起床,赶着牛,带上犁和锄下地。收割时,他工作做得腰酸背痛。他哭也无济于事,也没人理睬。他不能像他儿子逃学那样逃跑,如果这样做了,他回来就别想有饭吃。因此,他被迫去工作。这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对自己说:“但是,我儿子可不是这样的。他比我娇贵。他父亲有钱,而我父亲很穷。他不必做事,而我必须下田工作。再说,总不能让我儿子这样的读书人去扶犁吧!”

  他又暗暗地得意起来,因为他有这样的儿子。他对阿兰说:“喂,如果他像小少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我不能为他买一个丫头片子。我得给他订婚,得让他早一点结婚。应该这么办。”

  然后,他站起身来,走进了后院。

  【二十三】

  现在,荷花看到王龙在她面前心不在焉地想别的事情,而不再欣赏她的姿色,便娇瞋道:“不到一年,你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我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离开那个茶馆哩!”

  她说话时把脑袋扭过去,用眼角斜着瞥了王龙一眼,这使他笑了起来。王龙抓住她的手,捂到自己脸上,闻到了她手的香味。他回答说:“嗯,一个人不能总想着他已经缝到衣服上的宝石,但是,如果失去了这宝石,他当然经受不住。这些天我想到我的大儿子,想到他已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该娶亲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找个合适的,我不愿让他娶个乡村农民的女儿。但是,在城里我没有一个熟人可以对他这么讲,‘我儿子是这样,你女儿怎么样呢。’我讨厌去找媒婆,万一她和某个人搞鬼名堂,把那人的有残疾的或是愚笨的闺女嫁过来就不好办了。”

  因为王龙的大儿子长得又高又英俊,荷花对他也很有些偏爱。王龙说的这番话自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若有所思地答道:“在那个大茶馆里,有一个男人经常来看我,他经常提到他的女儿。他说过,他女儿长得像我,年轻,漂亮,但只不过是个小姑娘。他说‘我喜欢你,但心里非常的不安,似乎你就是我的女儿;你太像她了,这使我心神不宁,好像这不符合伦理’,虽然他更喜欢我,但因为这个缘故,他却去找了一个名叫榴花的穿一身红衣的姑娘。”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王龙问。

  “他是个好人,乐于花钱,说到做到。我们都希望他好,因为他并不小气。如果哪个姑娘碰巧疲倦了,他不像有的人那样大喊大叫,说是上当受骗了。他不是像一个王子,就是像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人那样彬彬有礼地说,‘喏,这是银子。休息一下吧,我的孩子,等爱情之花再度开放。’”荷花姑娘陷入了沉思,直到王龙急促的说话声将她打断。他不喜欢她回忆过去的生活。

  “他有这么多银钱,那么,他是做什么大买卖的。”她回答道:“我不知道,但我想,他是一个粮食商人。我要问问杜鹃姑娘,她对有钱的男人可是了如指掌。”

  接着,她拍了拍手,杜鹃便从厨房里跑了进来,她的两颊和鼻子被火烤得红通通的。荷花问她:“有个长得又高大又好看的男人,常来找我,后来又因为觉得我长得像他的小女儿而感到不自在,所以虽然一向更喜欢我却常常去找榴花的,他是谁来着?”

  杜鹃立即叫了出来:“啊,那是刘先生,粮食商人。他是个好人,每次他看见我都往我手里塞银钱。”

  “他的粮行在什么地方?”王龙懒洋洋地问道。因为这是女人家说的话,女人的话往往是不足信的。

  “在石桥街。”杜鹃答道。

  她话还没说完,王龙就高兴地拍了一下手,说:“对,那就是我卖粮食的地方。这真是天赐良缘!这门亲事肯定成。”他第一次来了这么大的劲头,因为他觉得,他儿子和一个买他粮食的人的女儿结亲再合适不过了。

  每当有事要办时,杜鹃就像耗子闻油一样闻到了其中的钱味。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很快地说道:“我愿意为老爷去办这事。”

  王龙有些怀疑,他看看杜鹃那张狡黠的表情。但荷花却高兴地说:“对啦,让杜鹃去问问那个姓刘的人。他和她很熟。这事是可以办的,因为杜鹃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如果事情办妥了,她应该得到那份媒人钱。”

  “交给我去办吧!”杜鹃诚心诚意地说。她想着手上那些白花花的银钱,笑了起来。她解下腰上的围裙,迫不及待地说:“我这就去,肉已经切好,就等下锅了,菜也已洗好了。”

  但王龙还没有充分考虑好这件事,而且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把它定下来。他大声说:“不,什么事都还没有定下来。这件事我得考虑几天,然后我会把我的主意告诉你们。”

  两个女人都有些心急——杜鹃是因为想要银钱,荷花则觉得这是件新鲜事儿。她需要有件新鲜事儿来高兴高兴。但王龙却走了出去,说道:“不能这么草率,他是我的儿子,我得仔细想想。”

  他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来反复思量。可是,一天早上,他的大儿子进家来时,因喝了酒,一张脸又红又烫,满口酒气,脚也走不稳。王龙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跌倒了,便跑出去看看是谁,只见这个小伙子正在又呕又吐,因为他还不习惯喝比他们自己酿造的低度白米酒更烈性的酒。他像一条狗一样躺在那儿,吐了一地。

  王龙吓坏了,他把阿兰叫出来,两人一起把他搀起来,给他洗了洗,把他扶到阿兰自己房间里的床上。她还没有整理完,他就像死人一样睡了过去,无论他父亲问他什么,他都回答不了。

  后来,王龙走进两个儿子睡觉的房间,小儿子正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用一块方布将书包好准备上学。王龙问他:“昨天晚上你哥哥没有和你一起睡觉么?”

  小儿子不情愿地回答说:“没有。”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王龙看出了这一点,朝着他大声吼叫起来:“他到哪里去了?”孩子不愿回答,他便抓住他的脖子使劲地摇动,一边喊着:“照实讲来,你这小杂种!”

  听到这话,孩子害怕了。他先是小声抽泣,接着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哥哥不许我把这事告诉你。如果我把这事讲了出去,他说他就用烧热的针刺我,还要掐死我。如果我不讲出去,他就给我钱。”

  听到这话,王龙像发了疯一般吼叫起来:“快说,要不,看你们俩谁该死?”

  这孩子看了看四周。心想,如果他不讲出来,父亲会把他掐死的。他绝望地说:“他已经整整三夜没在家了。他去干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和你叔叔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堂叔一起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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