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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爹爹,我今年升了最高班,明年该上大学啦。”

  “你的功课好,可是品行不好,调皮捣乱。你妈净说你不好。”

  “我,爹爹,好象……”

  “你‘好象’,她可是确实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应当尊敬双亲。尊敬自己的父母,戒律里面是这样说的。挪亚喝醉了酒,赤身露体躺着,含姆取笑他,上帝就诅咒含姆。后来含姆的宗族离开了他。有些人出于尊敬,离开了闪姆和雅弗,有些人却出于轻蔑离开了含姆。①你应当把这个典故牢牢记在心上。唔,你们学习得怎样?”他问我们。

  ①据《圣经》传说,挪亚是个好人,闪姆、含姆和雅弗是他的三个儿子。有一次挪亚喝醉了酒,赤身躺在棚子里,含姆认为父亲太不雅观,竟然大笑起来。闪姆和雅弗很尊敬父亲;便拿了衣服倒退着走进棚子去给父亲盖上,自己却背着脸不看父亲的裸体。挪亚醒来后,大发雷霆,把含姆从家里驱逐出去。

  “我们——托上帝的福,爹爹。”

  “托上帝的福——这太好了,好好学吧。出了学堂,进衙门去做事、挣钱。总不能靠父母养活一辈子。好,我来考考你们,别列斯拉夫里城在哪一省?”

  “在弗拉基米尔省,爹爹。”

  “有两个别列斯拉夫里城:一个在弗拉基米尔省,另一个在波尔塔瓦省。”

  我本想说不对,在波尔塔瓦省的那个是别列雅斯拉夫里,但是我知道外祖父不爱听反对意见,我便克制住了。

  “斯帕斯克整整有三个,”外祖父补充道。“考试时候大概要问的,应当知道。嗯,好吧,格利沙,你念念‘奉圣灵之名……’”

  格利沙念了。

  “呢。可是罗马教皇吩咐要这样念:‘奉圣父圣子之名’。这得和他去说理了。”

  点心端上来了。如果夏天天气很热,那么上的便是整堆的草莓、水果、糖豌豆、黄豆,等等。母亲挑最好的孝敬外祖父;然后拣些味道鲜美的放到特备的盘子里,叫人给娜斯塔霞端去。她给孩子们的吃食不多,而且大半是豌豆和黄豆。

  “你们也有一份,赶快吃吧!”母亲说着,往每个孩子的盘子上放一点食品,而且往往漏分给斯杰班哥哥。

  外祖父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时停下来发表这一类的高论:

  “有各种各样的草莓。有的个儿大,不甜;有的个儿小,很甜。”

  “这要看年景,”母亲接口说道。

  “着着,我说的正是这个。有时候雨水多……”

  如此等等。

  末了,他照例称赞道:

  “你们的水果真好。役话说。”

  “您既然喜欢,请再吃一点吧!”

  “够了。”

  然而母亲却拣出几个桃子和杏子放到一个盘子里,送到外祖父卧室去,留给老头子夜里吃。

  “我们每个人才给一个桃子,一个杏子!”斯杰班哥哥用羡慕的口吻小声说。“哼,不给我,我会输的。”

  说罢,他满不在乎地走到桌前,拿起一个桃子,装进衣袋里。外祖父困惑莫解地望着他,却不做声。

  五点过一点儿,上茶了。如果天气晴朗,外祖父就在露台上喝茶。客厅坐东朝西,老头子喜欢在阳光下舒展舒展身子。但是,据我记忆所及,他一次也没有到花园里去过,甚至从不坐车出去散心。总之,象在莫斯科一样,他足不出户地蹲在家里。

  晚茶和晚饭之间的时间过得最无聊。母亲手脚不停地忙了一整天,显然已经累了。因此,为了应付老头子,她便举办一种类似家庭音乐会的玩艺儿。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坐在旧钢琴后面,弹奏切尔尼①的变奏曲。大家要格利沙唱《我去割草……》。外祖父很赏识地听着,露出满意的表情。

  ①卡尔·切尔尼(1791—1857),钢琴家和作曲家,原籍捷克,作过八百多首钢琴练习曲。

  “唱得不错,”他称赞格利沙,“不过,你为什么使这么大的劲儿,噘起嘴唇?”

  “唔,爸爸,他年纪还小。不能太怪他,”母亲为她的宠儿辩护。“格利沙!再唱一遍……那叫什么来着……《在筵席上》,是吗?……记得吗?”

  格利沙唱道:

  朋友们,别奇怪,

  不止一次

  在你们当中

  在欢快的筵席上

  我陷入沉思冥想……

  “好,”外祖父鼓励道,“只要学会了,就能唱得很好。我年青的时候认识一个会唱歌的主教——他就唱过这支歌……嗯,唱过!开头,他轻轻地、轻轻地唱,声音好象有两俄里远,随后,渐渐快起来、快起来——突然之间,那低音向四方滚去,大家听得甚至坐了下去。”

  “那是他天份高。”

  “对,干他们那一行,没有天份不行。不管怎样努力,不管怎样用功,若是没有天份——干不出名堂来。”

  家庭娱乐节目很快就演完了。母亲愈来愈焦急地看钟,但这时只有七点。离开晚饭时间整整还有一个半钟头。

  “爸爸!打杜拉克吧?”母亲提议。

  “打杜拉克,好吧。”

  外祖父和格利沙打牌;他是最得宠的孩子,而且他最能领会母亲的指示:应当怎样陪老头子打牌。

  盼望了很久的晚餐时间终于到来。父亲也来到大厅里,但他不同大家一起吃晚饭,只喝点茶了事。晚餐和午餐的内容一样,以汤菜开始,以点心告终。吃的是回过锅的剩菜;不过给外祖父另外做了一份新鲜菜。人们没精打采地交谈着;大家感到无聊,大家都累了,大家都腻味了。连我们孩子们也觉得,白天里一大堆琐事弄得我们怪不舒服。

  “别人喜欢吃晚饭,”父亲开口说,“我可是吃不下。”

  “唔……”外祖父答道,望了对方一眼,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

  “我是说:有的人喜欢吃晚饭……”父亲正要解释。

  “有的人喜欢……”外祖父接过口,心不在焉地重复父亲的话。

  时钟敲了九点,大功告成,外祖父的一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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