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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六

  伊芙娜老奶奶醉啦!

  她跌了一跤,顽童们便追过去。这恰是在普鲁巴拉内乡的入口,沿街房子很多、然而她还有气力重新站起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伊芙娜老奶奶喝醉啦!”

  一些放肆的小家伙竟嘻嘻笑着跑到跟前来瞧她,她的头巾全乱了。

  这些小孩子,有的其实并不坏,当他们挨近了瞧她时,看到这张衰老绝望的痛苦的脸,便蔫蔫的、吃惊地转过身去,不敢再说什么了。

  到家以后,关上门,她发出一声哀号,吐出了使她窒息的悲痛,她听凭自己倒在屋角,头靠着墙壁。头巾滑下来盖住了眼睛,她便摘下来扔到地上,——可怜的漂亮头巾,她从前是多么爱惜它啊。她唯一的假日穿的衣裙全弄脏了,薄薄一绺又黄又白的头发,从发带下掉出来,使她完全变成一副穷女人的邋遢模样。

                  七

  歌特晚上跑来打听消息,发现她就这样披头散发地呆着,胳臂下垂,头靠石壁,愁眉苦脸地发出小孩子似的咿咿咿的呜咽声;她几乎哭不出来:年纪太老的祖母们,于枯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泪水了。

  “我的孙儿死了!”

  说着便把信件、公文、勋章等一起扔到歌特的膝头上。

  歌特把这些东西浏览了一下,看明白这是真的了,便跪下来祈祷。

  两个女人呆在一起,几乎默不作声地度过了这个六月的黄昏——六月的黄昏在布列塔尼是漫长的,而在那边,在冰岛,则是无止境的。带来幸福的蟋蟀,仍在壁炉里演奏它细弱的音乐。傍晚,黄色的微光从天窗照进这被海夺去了一切、现在已经绝灭后代的莫昂家的茅屋。

  最后,歌特说道:

  “我的好奶奶,我,我会来和你一起住的,我会把人家给我留下的那张床搬来,守着你,照料你,你不会孤单单一个人的……”

  她为她的小朋友西尔维斯特痛哭,但在她悲哀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已经出发去捕鱼的人。

  扬恩不久就会知道西尔维斯特的死讯的,因为捕鲸船恰巧很快就要启航了。他会为他掉泪吗?……可能会,因为他很爱他……她一面流着眼泪,一面老在想扬恩的事,一会儿对他的冷酷感到气愤,一会儿又怀着柔情思念他,由于他也即将遭到失去西尔维斯特的痛苦,这痛苦竟使他们俩亲近起来——总之,她心里充满了他……

                  八

  ……八月里一个暗淡的黄昏,把西尔维斯特的死讯带给扬恩的信件终于到达冰岛海面的玛丽号上;此刻他正好结束了一天艰苦的劳动,感到极为疲乏,准备下舱吃饭和睡觉。他在昏暗的舱房里一盏小灯的黄色微光下,用一双困得发沉的眼睛读了这段消息;开始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本木然、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出于自尊心,凡属感情上的东西,他都绝不外露,他像一般水手那样,把信贴胸藏在蓝毛衣里,一句话也没讲。

  只是,他再也没有勇气和其他人一起坐下来吃晚饭;他甚至不屑于向他们解释为什么,就倒在自己的小床上,一下子睡着了。

  不久他梦见了死去的西尔维斯特,梦见了送葬行列在行进……

  快到午夜的时候,在睡眠中还有时间观念的那种水手们特有的精神状态,使他感觉人家喊他起来换班的时候到了,这时他还看见这个送葬行列。他想:

  “我做梦了;幸好他们就要来叫醒我,这梦便可以消失了。”

  但是,当一只粗糙的手放在他身上,一个声音说着“加沃!起来,换班了!”的时候,他听见胸前纸张的轻轻摩擦声,这细微的、不祥的音乐肯定了死的真实性。——啊!不错,是那封信!……这事是真的了!这已是一种更加刺心、更加残酷的感受,他在睡梦中惊醒,起身太快,竟把宽阔的前额碰到梁木上。

  随后他穿上衣服,推开舱盖,到上面接班捕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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