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外国文学 > 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 上页 下页
三四


  他每次夜里来的时候,二楼的印刷间都已经关闭(报纸每星期六印刷);若昂·埃杜瓦多总是发现阿戈斯蒂尼奥坐在楼上一间黑暗的、像山洞一样的房间里,穿着一件旧的皮外衣,上面挂奖章用的银质棒状扣已经当掉了。他正弓着腰,借着一盏破煤油灯的灯光,对着长条校样冥思苦想,在为报纸的出版做准备。若昂·埃杜瓦多总是往那张藤料作底的沙发上一坐,摊开四肢,或者走到某个角落里把阿戈斯蒂尼奥那把破吉他找出来,把最新的法多歌乱弹上一通。而那位报界人士却攥紧拳头撑住前额,煞费苦心地在修改一篇他不满意的文章。如果法多歌也没能给他以灵感,他便走到食橱前,为自己斟上一杯杜松子酒,先在臭嘴里咕噜一阵,然后再咽下去;接着,他便高声打着呵欠,伸伸懒腰,点上一支香烟;在吉他的伴奏下扯起嘶哑的嗓门唱了起来:

  是我残酷的命运啊,

  使我落到了这般田地。

  吉他有节奏地弹着:得一铃,叮,叮,得—铃,叮,当。

  都因为命运不佳啊,

  我的一生才这样断送殆尽……

  这首歌似乎总会使他回想起他在里斯本的日子,因为他接下来总是恶狠狠地说:

  “这里简直就是猪圈!”

  他永远不会甘心住在莱里亚;因为在这里,他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跟安娜·阿尔法伊阿塔或者跟比戈迪尼亚一起,坐在若昂大叔在莫拉里亚开的小酒馆里喝上三瓶葡萄酒,同时听着嘴里叼着雪茄烟、半闭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的若昂·达斯·比斯卡斯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如泣如诉地讲述索菲亚之死的故事了!

  过了一会儿,为了安慰自己,证明自己确有天才,他便把自己的文章高声读给若昂·埃杜瓦多听。若昂很感兴趣,因为这些充满了对教士的侮辱的文章,跟他的看法正好不谋而合。

  正是在这个时候,由于济贫院那个众所周知的问题,戈丁尼奥博士对教士会和一般的教士变得深恶痛绝,充满了敌意。他一向就不喜欢教士;他患有严重的肝病,而教堂总使他想到墓地,所以他特别厌恶教士穿的黑色长袍。在他看来,这好像是一种死的威胁。由于阿戈斯蒂尼奥有很深的积怨要发泄,再加上戈丁尼奥博士的怂恿,他便把种种诬蔑、诽谤之词大加夸张:但他缺少文学天才,只好频频借助于一些浮夸的词句,把他那些骂人的文章塞满,所以大教堂神父说,这只是狗在汪汪叫,根本咬不到人。

  一天夜里,若昂·埃杜瓦多发现阿戈斯蒂尼奥对自己那天晚上写的一篇文章兴致极高,因为他在那篇文章中模仿维克多·雨果的笔法,塞进了不少嘲弄的词句。

  “你瞧着好了!”他说,“这篇文章一定会引起轰动。”

  像过去一样,这是一篇攻击教士、歌颂戈丁尼奥博士的文章。在列举了“那位非常可敬的一家之长”戈丁尼奥博士的种种美德,评述了他在法庭上滔滔不绝的雄辩“把众多的不幸者从法律的魔掌中解救出来”之后,文章突然笔锋一转,用一种虚张声势的口气,把耶稣基督拉扯进来:“谁可能会对您说过呢,”(阿戈斯蒂尼奥大声疾呼)“啊,不朽的耶稣!当您在各各他高地因失血而奄奄一息之时,谁可能会对您说过,有一天,有人会在您的圣像之下,并以您的名义把戈丁尼奥博士从一家慈善机关中赶出来呢——他有着最纯洁的心灵、最活跃的头脑……。”戈丁尼奥博士的美德一项一项地罗列出来,如同游行的行列一般,庄重而崇高,作者把许多高尚的形容词生搬硬套地用了上去。

  在对戈丁尼奥博士大肆描述了一番之后,阿戈斯蒂尼奥又把读者直接带到了罗马:“在十九世纪的今天,在信奉自由主义的莱里亚人面前,谁敢把《谬说汇编》①的原则搬出来?很好。你们想开战吗?好吧,我们奉陪!”

  ①指罗马教皇庇护九世于一八六四年公布的《现代错误学说汇编》。

  “怎么样,若昂?”他说。“很有力吧?很富有哲理性吧?”

  他又拿起文章来继续读道:“你们想开战吗?好吧,我们奉陪!我们将继续高举起我们神圣的战旗,请注意,这战旗绝不是那些蛊惑民心的政客们所举的大旗!我们将用坚定的手臂把这战旗高高举起,向着公民自由的最高堡垒前进,我们将面对莱里亚,面对欧洲大声疾呼:十九世纪的国民们,准备战斗!为了人类的进步,拿起武器来!”

  “怎么样?这将使他们彻底完蛋!”

  若昂·埃杜瓦多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用跟阿戈斯蒂尼奥夸张的文体协调一致的措词慷慨激昂地说道:

  “教士们想把我们重新拉回到黑暗的中世纪,拉回到那个罪恶的时代中去!”

  这番文绉绉的表白使这位报界人士大吃一惊:他盯着若昂·埃杜瓦多看了一会说道:

  “你为什么不也写点东西呢?”

  书记员微笑着回答说:

  “我,阿戈斯蒂尼奥,我正是写文章攻击教士的最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历数他们的种种腐败。最了解他们的正是我!”

  听到这话,阿戈斯蒂尼奥随即要求他一定把这篇文章写出来。“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老弟!”

  前一天晚上,戈丁尼奥博士曾向他建议说:

  “所有的教士身上都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如果有什么丑闻,要详详细细地写出来!如果没有,就编一个!”

  阿戈斯蒂尼奥也和蔼可亲地加上一句:

  “不必在词藻上费心,我会替你把它修饰华丽的。”

  “让我想想看,让我想想看,”若昂·埃杜瓦多说。

  从那以后,阿戈斯蒂尼奥便一直对他说:

  “文章怎么样了,老弟?把文章拿给我吧。”

  他渴望拿到这篇文章,因为他知道若昂·埃杜瓦多生活在那个以大教堂神父为首、经常去胡安内拉太太家串门的小集团圈子之中,他认定,他一定知道一些特别见不得人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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