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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文(3)


  ◇拔儒僧文

  朕闻三皇、五帝、夏、商、文、武之治天下,分民以四业,曰士、曰农、曰工、曰商。凡四者备,天下国家阙焉。

  列圣相传,至汉之明帝,又加以二,曰释、曰道。

  六艺虽各途,唯释、道同玄。儒虽专文学而理道统。其农、工、商三者,皆出于斯教。至如立纲陈纪,辅君以仁,功莫大焉。论辞章记诵,儒者得其至精。苟非其类、而同其,门未必得获至微。且农勤于亩者岁成。工乃时习而巧精。商能不盗诈而利本俱长。今之释、道者,求本来之面目,务玄晤之独关。至妙者只履西归,飞锡长空,笑谈定往,化凶顽为善,黙佑世邦,其功浩瀚,非苦空寂寞,忘嗜欲绝尘事者,莫探其至玄。未闻农、工、商、释、道者精于儒。

  正黙论间,俄而侍讲学士宋濓言:“及有僧名传者,儒、释俱长。迩来以文求臣改益。臣试开展过目,篇篇有意,文奇句壮,奚啻于专门之学!臣故不益而不改,以全僧之善学者。也臣昧死敢烦圣听,诵之再三,可知其人矣。”朕是许之。

  不时之间,学士以诵再三,听文思意,果如濓言。然僧所以求改益者非也,其文深意旷,非久远岂得窥本源!朕知僧之意:有所精学,卒无扬名之处,故特求名儒以改益之,由此而扬名,欲出为我用。

  濓曰:“恐无此乎!”

  朕谓濓曰:“云何如是观人?古贤人君子,托身隐居,非止一端。如寗戚扣角,百里奚贩牛,望钓于磻溪,征隐于黄冠,此数贤能者,未必执于本业而不为君用。朕观此僧之文,文华灿烂,若有光之照耀,无玄虚弄假之讹,语句真诚,贴体孔门之学,安得不为用哉!”

  ◇辟阿奉文

  每听儒言及观书史,切见历代之兴,人才济济,匡君益民,历历昭然。朕虽梦慕,安得而至耶!特以未造阅江楼名令诸职事,试作文以记之。诸人听而往,即日文成,群献于前。既而张目一览,文章虽有高下,其大意则亦然。所以大意亦然者何?不过皆夸楼之美,言工已成。览文之后,不得而无忧。吁,难哉!乏人矣。

  昔唐太宗繁工役而好战斗,忽宫中妇人徐充容者上疏曰:“地广非久安之道,人劳乃易乱之源。东戍辽海,西役崑丘,诚不可也。”但观唐妇人犹过今之儒者,人才可见矣。

  或一二从者,所问所答,不过顺其欲而常其美,恶不谏焉。以斯人之心,犹思膺上爵而名扬于世。傍有信乎?曰:“然。”曰:“何以信之?”曰:“但见衣冠济济,身书雄伟,岂不人才者欤?今制云:‘乏人矣’,此群然而同游者何物也?”曰:“今之同游,非昔君之同游者。昔君之同游,皆和而不同者。今同我游者,咸同而不和者。”曰:“既知如是,曷不黜之?”曰:“未可也。”曰:“何不果而从其迂?”曰:“不然.待彼自省耳.若或一省,朕得人矣,何下历代人才之盛欤!”

  ◇设谕文

  朕尝以事势观人,以时宜较之,何有职之士,愚之至甚,诚为惜哉!且奸贪者,勇不畏死,于时宜、事势,略不以为然。其正直仁心者,徒知此而不知彼,于事势、时宜,但知其肤尔。是以恻隐仁心颠倒而用矣。岂不知上古圣人,驱犀象而逐虎豹,未尝有逐麒麟、獐、鹿者也!

  或问禁师曰:“尔擅降蛇而得善至,既得蛇,而杀之否?”师曰:“杀之可杀,放之当放。”

  朕谓师曰:“蛇乃人人所恶者,尔言有可杀而可放者,可得而闻乎?”曰:可。所以杀之者某蛇,所以放之者某蛇。”朕以师者诬说,试复问其详。谓师曰:“得蛇之后,尽杀之,可乎?尽放而不杀,可乎?”师曰:“皆不可。臣擅得而凭神,杀,放亦凭神;苟不依神,其有咎焉。”

  嗟夫!阴翳幽冗中,一?命之蛇,尔人将以为无属也。以降蛇者言,乃有属焉。故生、杀不敢妄为,以其有神也。

  再询儒者:“朕每闻,汤圣人也,去三面而祝之,令有生路,果然乎?”曰“然。”曰:“豺狼欲左右而容乎?”曰:“不然。以其伤物命也。”

  呜呼!善者好之,恶者恶之,仁人君子不解而倒之。邪耶,正耶!省哉,戒哉!利益矣。

  ◇省顽文

  尝观古之贤愚者,清浊之分,善恶之别,晓然矣。但近视目前职事者浑哉!若以此“浑”言之,莫不方今有职者不知贤愚善恶者欤?非也。其清浊之分,善恶之别,人皆知之尔。

  然今人之心,法古贤善者少,效古愚恶者多,则贤善者无,同愚恶者有,何哉?盖为不治艰险之覆身,日习浇奸之笃,故贤善之性日消而不立,执迷之情日生而愈坚。吁!难哉!所以古人以卑而致高,以愚而致贤,舍此而取彼,守亏而致安。时人以为易欤?难欤?

  呜呼!不思虑患以防危,务奸顽而覆命,修德善终,生膺上爵,扬名于世,君子履之,古人弃之。惜哉,惜哉!孰不悟欤?

  ◇纵豢鹤文

  东海有来贡者,姓瀛名洲。所贡者仙鹤。试取观之。及其至,态貌与常鹤同。何足为奇?贡者曰:“不然。若知其内,方识鹤之异。 ”其人但言此而往,未暇详问。

  以鹤敕内臣,杂豢群鹤中。豢者去其翮,日夕与人相狎。凡鹤皆去其翮,同时而又生。豢者不拘,听其自然。余月,翮翼乃全。

  时居五六月,群鹤抖擞飏去,翅不远而坠。与民狎,民不知,将谓野者,故鹤多中矢弹者。惜哉!豢殷勤数月,一但如是而废。

  豢者曰:“俗鸟何恋?”曰:“尔何知俗鸟?”对曰:“智鸟必息六月,若扶摇值春秋,所以假天风而各乘其气。今俗鸟去不依时,故如是也。尚有未去者数枚,将必神鸟也。”

  朕又观之,乃瀛洲者进其鹤,丹顶玄裳,缟衣墨足,日三朝而四舞,鼓翼无时,如此者又两月,而临中秋。

  数雨过而天青,黄花香,芦蕊白,风高而翅轻。朕坐苑中,忽闻九霄之上有鹤双声。张目仰观,见鹤一对,抟风而振翼,旋若羊角,扶摇而上。翕忽其翎,渐觉?细,其身将摩青之际,形若蝇蠓之状,敛翼而东下,不知几千万里,是鹤息翼之处。

  因观智鸟,致吾有叹。所以君子之于当世,能善事而动善时,惟瀛洲之鹤可体也。且鹤非时不动,止是整翼而已,及其时至,乃举事成,岂不智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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