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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伊川先生語五(3)


  魯得用天子禮樂,使周公在,必不肯受,故孔子曰:「周公之衰乎!」孔子以此為周公之衰,是成王之失也。介甫謂周公有人臣不能為之功,故得用人臣所不得用之禮,非也。臣子身上,沒分外過當底事。凡言舜、言曾子為孝,不可謂曾子、舜過於孝也。

  「克明峻德」,只是說能明峻德之人。「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蓋先尊賢,然後能親親。夫親親固所當先,然不先尊賢,則不能知親親之道。《禮記》言「克明峻德,顧諟天之明命,皆自明也」者,皆由於明也。

  「平章百姓」,百姓只是民。凡言百姓處皆只是民。百官,族姓已前無此說。

  陳平只是幸而成功,當時順卻諸呂,亦只是畏死。漢之君臣,當恁時,豈有樸實頭為社稷者?使後來少主在,事變卻時,他也則隨卻。如令周勃先入北軍,陳平亦不是推功讓能底人,只是占便宜,令周勃先試難也。其謀甚拙,其後成功亦幸。如人臣之義,當以王陵為正。

  周勃當時初入北軍,亦甚拙,何事令左袒則甚?忽然當時皆右袒,後還如何?當時已料得必左袒,又何必更號令?如未料得,豈不生變?只合驅之以義,管它從與不從。

  韓信初亡,蕭何追之,高祖如失左右手,卻兩日不追。及蕭何反,問之曰:「何亡也?」曰:「臣非亡,乃追亡者也。」當時高祖豈不知此二人,乃肯放與項羽,兩日不追邪?乃是蕭何與高帝二人商量做來,欲致韓信之死爾。當時史官已被高祖瞞過,後人又被史官瞞。

  惜乎,韓信與項羽,諸葛亮與司馬仲達,不曾合戰。更得這兩個戰得幾陣,不妨有可觀。

  先生每讀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敗,然後卻看有不合處,又更精思,其間多有幸而成,不幸而敗。今人只見成者便以為是,敗者便以為非,不知成者煞有不是,敗者煞有是底。

  讀史須見聖賢所存治亂之機,賢人君子出處進退,便是格物。今人只將他見成底事便做是使,不知煞有誤人處。

  先生在講筵,嘗典錢使。諸公因問,必是俸給大段不足,後乃知到任不曾請俸。諸公遂牒戶部,問不支俸錢。戶部索前任厤子。先生云:「某起自草萊,無前任厤子(舊例,初入京官時,用下狀出給料錢厤,其意謂朝廷起我,便當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也)。」遂令戶部自為出券厤。戶部只欲與折支,諸公又理會,館閣尚請見錢,豈有經筵官只請折支?又檢例,已無崇政殿說書多時,戶部遂定,已前未請者只與折支,自後為始,支見錢。先生後自涪陵歸,復官半年,不曾請俸。粮料院吏人忽來索請券狀子。先生云:「自來不會寫狀子。」受事人不去,只令子弟錄與受官月日。

  先生在經筵時,與趙侍郎、范純甫同在後省行,見曉示:至節,令命婦進表,賀太皇及太后、太妃。趙、范更問備辦,因問先生。先生云:「某家無命婦。」二公愕然,問何不敘封?先生曰:「某當時起自草萊,三辭然後受命,豈有今日乃為妻求封之理(其夫人至今無封號)?」問:「今人陳乞恩例,義當然否?」「人皆以為本分者不(一作不以)為害。」先生曰:「只為而今士大夫道得箇乞字慣卻,動不動又是乞也。」因問:「陳乞封父祖,如何?」先生曰:「此事體又別。」再三請益,但云:「其說甚長,待別時說。」

  范堯夫為蜀漕,成都帥死,堯夫權府。是時,先生隨侍過成都,堯夫出送。先生已行二里,急遣人追及之,回至門頭僧寺相見。堯夫因問:「先生在此,有何所聞?」先生曰:「聞公嘗言:『當使三軍之士知事帥君如事父母。』不知有此語否?」堯夫愕然,疑其言非是。先生曰:「公果有此語,一國之福也。」堯夫方喜。先生卻云:「恐公未能使人如此。」堯夫再三問之。先生曰:「只如前日公權府,前帥方死,便使他臣子張樂大排,此事當時莫可罷?」堯夫云:「便是純仁當時不就席,只令通判伴坐。」先生曰:「此尤不是。」堯夫驚愕,即應聲曰:「悔當初只合打散便是。」先生曰:「又更不是。夫小人心中,只得些物事時便喜,不得便不足。他既不得物事,卻歸去思量,因甚不得此物,元來是為帥君。小人須是切己,乃知思量。若只與他物事,他自歸去,豈更知有思量?」堯夫乃嗟歎曰:「今日不出,安得聞此言?」

  先生云:「韓持國服義最不可得。一日某與持國、范夷叟泛舟于潁昌西湖,須臾客將云:『有一官員上書,謁見大資。』某將謂有甚急切公事,乃是求知己。某云:『大資居位,卻不求人,乃使人到來求己,是甚道理?』夷叟云:『只為正叔(一作姨夫)太執,求薦章,常事也。』某云:『不然。只為曾有不求者不與,來求者與之,遂致人如此。』持國便服。」

  先生初受命,便在假,欲迤邐尋醫,既而供職。門人尹焞深難之,謂供職非是。先生曰:「新君即位,首蒙大恩,自二千里放回,亦無道理不受。某在先朝,則知某者也。當時執政大臣皆相知,故不當如此受。今則皆無相知,朝廷之意只是憐其貧,不使飢餓於我土地。某須領他朝廷厚意,與受一月料錢,然官則某必做不得。既已受他誥,卻不供職,是與不受同。且略與供職數日,承順他朝廷善意了,然後惟吾所欲。」

  先生因言:「今日供職,只第一件便做他底不得。吏人押申轉運司狀,某不曾簽。國子監自係臺省,臺省係朝廷官。外司有事,合行申狀,豈有臺省倒申外司之理?只為從前人只計較利害,不計較事體,直得恁地。須看聖人欲正名處,見得道名不正時,便至禮樂不興,自然住不得。夫禮樂,豈玉帛之交錯,鍾鼓之鏗鏘哉?今日第一件便如此。人不知,一似好做作只這些子。某便做他官不得,若做他底時,須一一與理會。」

  謝某曾問:「涪州之行,知其由來,乃族子與故人耳(族子謂程公孫,故人謂邢恕)。」先生答云:「族子至愚,不足責。故人至(一作情)厚,不敢疑。孟子既知(一作繫之)天,安用尤臧氏?」因問:「邢七雖為惡,然必不到更傾先生也。」先生曰:「然。邢七亦有書到某云:『屢於權宰處言之。』不知身為言官,卻說此話。未知傾與不傾,只合救與不救,便在其間。」又問:「邢七久從先生,想都無知識,後來極狼狽。」先生曰:「謂之全無知則不可,只是義理不能勝利欲之心,便至如此也。」

  先生云:「某自十七、八讀《論語》,當時已曉文義,讀之愈久,但覺意味深長。《論語》,有讀了後全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今人不會讀書。如「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須是未讀《詩》時,授以政不達,使四方不能專對,既讀《詩》後,便達於政,能專對四方,始是讀《詩》。「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須是未讀《周南》、《召南》,一似面牆,到讀了後,便不面牆,方是有驗。大抵讀書,只此便是法。如讀《論語》,舊時未讀是這個人,及讀了後,又只是這個人,便是不曾讀也。

  大率上一爻皆是師保之任,足以當此一爻也。若要不學佛,須是見得他小,便自然不學。

  文中子本是一隱君子,世人往往得其議論,附會成書。其間極有格言,荀、揚道不到處。又有一件事,半截好,半截不好。如魏徵問:「聖人有憂乎?」曰:「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問疑,曰:「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徵退,謂董常曰:「樂天知命吾何憂?窮理盡性吾何疑?」此言極好。下半截卻云:「徵所問者跡也,吾告汝者心也,心、跡之判久矣。」便亂道。

  文中子言:「封禪之費,非古也,其秦、漢之侈心乎!」此言極好。古者封禪,非謂誇治平,乃依本分祭天地,後世便把來做一件矜誇底事。如《周頌》告成功,乃是陳先王功德,非謂誇自己功德。

  文中子《續經》甚謬,恐無此。如《續書》始於漢,自漢已來制誥,又何足記?《續詩》之備六代,如晉、宋、後魏、北齊、後周、隋之詩,又何足采?

  韓退之言「孟子醇乎醇」,此言極好,非見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言「荀、揚大醇小疵」,則非也。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揚子雖少過,然已自不識性,更說甚道?

  韓退之言「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此言卻好。只云「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便亂說。只如《原道》一篇極好。退之每有一兩處,直是搏得親切,直似知道,然卻只是博也。

  問:「文中子謂『諸葛亮無死,禮樂其有興乎!』諸葛亮可以當此否?」先生曰:「禮樂則未敢望他,只說諸葛已近王佐。」又問:「如取劉璋事,如何?」先生曰:「只是這一事大不是,便是計較利害。當時只為不得此,則無以為資。然豈有人特地出迎他,卻於坐上執之?大段害事,只是個為利。君子則不然,只一個義不可便休,豈可苟為?」又問:「如湯兼弱攻昧,如何?」先生曰:「弱者兼之,非謂并兼取他,只為助他,與之相兼也。昧者乃攻,亂者乃取,亡者乃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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