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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家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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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祖父母请给族人以资助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七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 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 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仅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二十五信,至今未接。 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 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杳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及家中此时亦甚艰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宥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设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致诸弟·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畅之至,以信多而处处详明也。四弟七夕诗甚佳,己详批诗后。从此多作诗亦甚好,但须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余于诗亦有工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用心思索,则无时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悌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贵,悉由命定,丝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门生,为本省学政,托以两孙,当面拜为门生。后其两孙岁考,临场大病,科考丁艰,竟不入学。数年后两孙乃皆入,其长者仍得两榜。此可见早迟之际,时刻皆有前定,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万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较诸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横虑,大加卧薪尝胆之功,切不可因愤废学。 九弟劝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荆七遣去后,家中亦甚整齐,问率五归家便知。《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后,当以九弟言书诸绅而刻刻警省。 季弟天性笃厚,诚如四弟所云“乐何如之”。求我示读书之法及进德之道,另纸开示,余不具。国藩手草。 致诸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文,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所冷笑,乃有进步也。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弟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气,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国藩手草。 致诸弟·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宜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廿七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廿九日发家信,五月十八又发一信,廿九又发一信,六月十八又发一信,不审俱收到否?廿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做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宜,断不肯我占人的便宜,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宜,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岂少缓须臾,即恐无亲家耶?贤弟行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稍安毋躁而已。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敕命二轴。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仅封本身,父母则无封。心翁之父母,乃貤封也。家中现有《播绅》,何不一翻阅?牧云一等,汪三入学,皆为可喜。啸山教习,容当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驴子一头,顷赵炳望又送一头。二品本应坐绿呢车,兄一切向来俭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饭银一百两)。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 同乡诸人皆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乾馆。余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禀父母·不苟不懈,尽就条理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亲三月初九日手谕,并叔父大人贺喜手示及四弟家书。敬悉祖父大人病体未好,且日加沉剧,父叔率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无昼夜之间,无须臾之懈。男独一人,远离膝下,未得一日尽孙子之职,罪责甚深。闻华弟荃弟文思大进,葆弟之文,得华弟讲改,亦日驰千里,远人闻此,欢慰无极! 男近来身体不甚结实,稍一用心,即癣发于面。医者皆言心亏血热,故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肝,故见于头面。男恐大发,则不能入见,故不敢用心,谨守大人保养身体之训,隔一日至衙门办公事,余则在家不妄出门。现在衙门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俱融,同寅亦极协和。男虽终生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照例之事,不苟不懈,尽就条理,亦所深愿也。 英夷在广东,今年复请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圣心嘉悦之至!术者每言皇上连年命运,行劫财地,去冬始交脱,皇上亦每为臣工言之。今年气象,果为昌泰,诚国家之福也! 儿妇及孙女辈皆好,长孙纪泽前因开蒙太早,教得太宽。项读毕《书经》,请先生再将《诗经》点读一遍,夜间讲《纲鉴》正史,约已讲至秦商鞅开阡陌。 李家亲事,男因桂阳州往来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鹤九处回信不对。常家亲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已知春不皆矣。纪泽儿之姻事,屡次不就,男当年亦十五岁始定婚,则纪泽再缓一二年,亦无不可,或求大人即在乡间选一耕读人家之女,男或在京自定,总以无富贵气都为主。纪云对郭雨三之女,虽未订盟,而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断不改移。二孙女对岱云之次子,亦不改移。谨此禀闻,余详与诸弟书中。男谨禀。 致诸弟·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 咸丰元年九月初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又已微发,幸不为害,听之而已。湖南榜发,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书中,言温弟之文,典丽鹬皇,亦尔被抑,不知我诸弟中将来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积累,及父亲、叔父之居心立行,则诸弟应可多食厥报。以诸弟之年华正盛,即稍迟一科,亦未遽为过时。特兄自近年以来,事务日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诸弟有继起者,长住京城,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诸弟分此重任,余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中心无倚。 盖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废,场中之患眼疾,自难见长。温弟天分,本甲于诸弟,惟牢骚太多,性情太懒,前在京华,不好看书,又不作文,余心即甚忧之。近闻还家以后,亦复牢骚如常,或数月不搦管为文。吾家之无人继起,诸弟犹可稍宽其责,温弟则实自弃,不得尽诿其咎于命运。 吾尝见友朋不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如吴檀台、凌荻舟之流,指不胜屈。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自然随之。温弟所处,乃读书人中最顺之境,乃动则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我之所不解。以后务宜力除此病,以吴檀台、凌荻舟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之。不惟平心谦抑,可早得科名,亦且养此和气,可以消减病患。万望温弟再三细想,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不直一哂也。 王晓林先生为钦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抚,余署刑部,恐须至明年乃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殇其二,又丧其兄,又丧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穷翰林之难当也!黄麓西由江苏引入京,迥非昔日初中进士时气象,居然有经济才。 王衡臣于闰月初九引见,以知县用,后于月底搬寓下洼一庙中,竟于九月初二夜无故遽卒。先夕与同寓文任吾谈至二更,次早饭时,讶其不起,开门视之,则已死矣。死生之理,善人之报,竟不可解。 邑中劝捐弥补亏空之事,余前已有信言之,万不可勉强勒派。我县之亏,亏于官者半,亏于书吏者半,而民则无辜也。向来书吏之中饱,上则吃官,下则吃民,名为包征包解。其实当征之时,则以百姓为鱼肉而吞噬之;当解之时,则以官为雉媒而拨弄之。官索钱粮于书吏之手,犹索食于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终不肯吐,所以积成巨亏。并非实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蚀入己也。 今年父亲大人议定粮饷之事,一破从前包征包解之陋风,实为官民两利,所不利者,仅书吏耳。即见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诸弟皆宜极力助父亲大人办成此事。惟捐银弥亏,则不宜操之太急,须人人愿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则好义之事,反为厉民之举,将来或翻为书吏所藉口,必且串通劣绅,仍还包征包解之故智,万不可不预防也。 梁侍御处银二百,月内必送去,凌宅之二百,亦已兑去。公车来,兑六七十金为送亲族之用,亦必不可缓,但京寓近极艰窘,此外不可再兑也。 邑令既与我家商办公事,自不能不往还,然诸弟苟可得已,即不宜常常入署。陶、李二处,容当为书。本邑亦难保无假名请托者,澄弟宜预告之。国藩手草。 致九弟·幸息心忍耐为要 咸丰七年九月廿二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自县归,接弟手书,俱审一切。 十三日未刻文辅卿来家,病势甚重,自醴陵带一医生偕行,似是瘟疫之症。两耳已聋,昏迷不醒,间作谵语,皆惦记营中。余将弟已赴营、省城可筹半饷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喜色。因嘱其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务,余代为函告南省、江省等语,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还家矣。若调理得宜,半月当可痊愈,复元则尚不易易。 陈伯符十二来我家,渠因负咎在身,不敢出处酬应,欲来乡为避地计。七十侄女十二上来。亦山先生十四归去,与临山皆朝南岳。临山以二十归馆,亦山二十二夕至。科四读《上孟》至末章,明日可毕。科六读《先进》三叶,近只耽搁一日也。彭茀庵表叔十一日仙逝,二十四日发引。尧阶之母十月初二日发引,请叔父题主。黄子春官声极好,听讼勤明,人皆畏之。 弟到省之期,计在十二日,余日内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无一人归来?岂因饷事未定,不遽遣使归欤?弟性褊激似余,恐拂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为要。二十二日郴州首世兄凌云专丁来家,求荐至弟营。据称弟已于十七日起程赴吉矣。兹乘便寄一缄托黄宅转递,弟接到后,望专人送信一次,以慰悬悬。 家中大小平安,诸小儿读书,余自能一一检点,弟不必挂心。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 致九弟·须全副精神往在此一事 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归,接弟信,备悉一切。定湘营既至三曲滩,其营官成章鉴亦武弁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与之款接。 来书谓“意趣不在此,则兴会索然”,此却大不可。凡人做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生一无所成,我生平坐犯无恒的弊病,实在受害不小。当翰林时,应留心诗字,则好涉猎他书,以纷其志;读性理书时,则杂以诗文各集,以歧其趋。在六部时,又不甚实力讲求公事。在外带兵,又不能竭力专治军事,或读书写字以乱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无一成,即水军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当以为鉴戒。 现在带勇,即埋头尽力以求带勇之法,早夜孽孽,日所思,夜所梦,舍带勇以外则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读书,又想中举,又想做州县,纷纷扰扰,千头万绪,将来又蹈我之覆辙,百无一成,悔之晚矣。 带勇之法,以体察人才为第一,整顿营规、讲求战守次之,《得胜歌》中各条,一一皆宜详求。至于口粮一事,不宜过于忧虑,不可时常发禀。弟营既得楚局每月六千,又得江局每月二三千,便是极好境遇。李希庵十二来家,言迪庵意欲帮弟饷万金。又余有浙盐赢余万五千两在江省,昨盐局专丁前来禀询,余嘱其解交藩库充饷,将来此款或可酌解弟营,但弟不宜指请耳。 饷项既不劳心,全副精神讲求前者数事,行有余力则联络各营,款接绅士。身体虽弱,却不宜过于爱惜。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做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凡此,皆因弟兴会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 弟宜以李迪庵为法,不慌不忙,盈科后进,到八九个月后,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来。 余生平坐无恒流弊极大,今老矣,不能不教诫吾弟吾子。 邓先生品学极好,甲三八股文有长进,亦山先生亦请邓改文。亦山教书严肃,学生甚为畏惮。吾家戏言戏动积习,明年吾在家,当与两先生尽改之。 下游镇江、瓜洲同日克复,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闽中提督,已赴金陵会剿,准其专折奏事。九江亦即日可复。大约军事在吉安、抚、建等府结局,贤弟勉之。吾为其始,弟善其终,实有厚望。若稍参以客气,将以鼓志,则不能为我增气也。营中哨队请人气尚完固否?下次祈书及。 致九弟·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 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发第八号信,交春二等带往,并带璧还金、史两处银二百二十两,想将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两家儿女无相当者,将来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之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余日可归也。但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去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 甲三《史》、《汉》、《韩文》二月中可看毕,三月即看《近思录》、《周易折中》、《四书汇参》等书。一则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则有益于制艺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即在举止轻佻,言语易伤,恐咏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澄弟于十五日上永丰,十九可归。温甫弟于二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致九弟·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 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刘福一等归,接来信,藉悉一切。 城贼围困已久,计不久亦可攻克,惟严断文报是第一要义,弟当以身先之。 家中四宅平安。季弟尚在湘潭,澄弟初二日自县城归矣。余身体不适,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成寐。温弟何日至吉安?在县城、长沙等处尚顺遂否?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嚣讼,即多言也。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身。余生平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讼。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 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入,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横之象,最易凌人。凡心中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协。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 九弟妇近已全好,无功挂念。沅在营宜整刷精神,不可懈怠,至嘱。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 致九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 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归,接手书,知营中一切平善,至为欣慰!次青二月以后,无信寄我,其眷属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弟寄接到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示知是否成行?项得耆中丞十三日书,言浙省江山、兰溪两县失守,次青前往会剿;是次青近日声光,亦渐渐脍炙人口。广信、衢州两府不失,似浙中终无可虑,未审近事究复如何? 广东探报,言洋人有船至上海,亦恐其为金陵余孽所攀援;若无此等意外波折,则洪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耳。九江竟尚未克,林启荣之坚忍,实不可及。闻林城防兵,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未知确否?弟于次青、迪庵、雪琴等处,须多通音问,余亦略有见闻也。 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日内并未服药,夜间亦能熟睡,至子正以后则醒,是中年后人常态,不足异也。湘阴吴贞阶司马,于念六日来乡,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次日归去。 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奉朱批该部议奏,户部旋于二月初九日复奏,言曾国藩所拟,尚属妥协云云。至将来需用部费,不下数万,闻杨、彭在华阳镇抽厘,每月可得二万,系雪琴督同凌荫廷、刘国斌经纪其事,其银归水营杨、彭两大股分用。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贞阶力赞其议,想杨、彭亦必允从。此款有着,则余心又少一牵挂矣。 温弟尚在吉安否?前胡二等赴吉,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两弟相晤时,日内必甚欢畅。 温弟丰神较峻,与兄之伉直简谵虽微有不同,而其难于谐世,则殊途而同归,余常用为虑。大抵胸多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则肝肾交受其病,盖郁而不畅,则伤木;心火上烁,则伤水。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来不外乎此。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视为老生常谈,至要至嘱。 亲族往弟营者,人数不少,广厦万间,本弟素志。第善觇国者,睹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善觇军者亦然,似宜略为分别,其极无用者,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不使军中有惰漫喧杂之象,庶为得宜。 至屯兵城下,为日太久,恐军气渐懈,如雨后已弛之弓,三日已腐之撰,而主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此亦宜深察者也。 致九弟·希之矜气 咸丰十年三月廿一日 沅弟左右: 接来缄,知营墙及前后壕皆倒,良深焦灼。然亦恐是挖壕时不甚得法,若容土覆得极远,虽雨大,不至仍倒入壕内,庶稍易整理。至墙子则无倒坍,不仅安庆耳。徽州之贼,窜浙者,十之六七,在府城及休宁者,闻不过数千人,不知确否? 连日雨大泥深,鲍、张不能进剿,深为可惜。季高尚在乐平,余深恐贼窜入江西腹地,商之季高,无遽入皖,季高亦以雨泥不能速进也。 润帅谋皖已大半年,一切均有成竹,而临事复派人救援六安,与吾辈及希庵等之初议,全不符合。枪法忙乱,而弟与希庵皆有骄矜之气,兹为可虑。希庵论事,最为稳妥,如润帅有枪法稍乱之事,弟与希婉陈而切谏之。弟与希之矜气,则彼此互规之,北岸当安如泰山矣。 致九弟·季弟巨室之败,非傲即惰 咸丰十年九月廿四日 沅弟、季弟左右: 恒营专人来,接弟各一信,并季所寄干鱼,喜慰之至。久不见此物,两弟各寄一次,从此山人足鱼矣。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惧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温雅,远胜往年傲岸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散馆,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曰:“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仅述此语告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曰“丹朱,傲”;曰“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曰“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日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各后辈当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 致四弟·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 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弟言家中子弟无不谦者,此却未然,余观弟近日心中即甚骄傲。凡畏人不敢妄议论者,谨慎者也;凡好讥评人短者,骄傲者也。 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极傲耳。 余正月初四日信中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望弟常常猛省,并戒子侄也。 致九弟·季弟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沅、季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小台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 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厉,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菲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功夫也。谦字存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功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勒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功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贻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悯可儆。 致九弟·季弟无人不由自强自立做出 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沅、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措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 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戾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 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致九弟·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 同治元年六月廿日 沅弟左右: 此次洋枪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处,一一指出。盖前次以大价钱买来,若过于吃亏,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吾固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而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分,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中夜露立,岂果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愿弟等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愿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向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 致四弟·总以谦谨二字为主 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幸沅弟小心坚守,应可保全无虞。鲍春霆至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分六营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营,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虽病者极多,而鲍张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闻贼于东坝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将图冲出大江,不知杨彭能知之否?若水师安稳,则全局不至决裂耳。 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宜略其小节,甚是甚是。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当世亦不多见。然为兄者,总宜奖其所长,而兼规其短,若明知其错而一概不说,则非特沅一人之错,而一家之错也。 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可力诋其非。与之相处,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渠有庆吊,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须绅士助力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门之请托,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弟既如此,并告子侄辈常常如此。子侄若与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 致九弟·领得恬淡冲融之趣 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是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自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 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春霆二十一日尚在泥汊,顷批令速援庐江。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致九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接初四日、初六日两次来信,知初五夜地道轰陷贼城十余丈,被该逆抢堵,我军伤亡三百余人,此盖意中之事。城内多百战之寇,阅历极多,岂有不能抢堵缺口之理?苏州先复,金陵尚遥遥无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无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厚庵坚请回籍养亲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 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斩,其党悉行投诚,凡寿州、正阳、颍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复,长、淮指日肃清,真堪庆幸! 郭世兄于十二日到此,大约暂留安庆小住。牧云定于十五以后回湘。弟近日身体健旺否?吾所嘱者二端:一曰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谨防援贼、城贼内外猛扑,稳慎御之。 致九弟·在自修处求强 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接弟信,俱悉一切。弟谓命运作主,余素所深信,谓自强者每胜一筹,则余不甚深信。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田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者,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肃、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贼匪此次东窜,东军小胜二次,大胜一次,刘、潘大胜一次,小胜数次,似已大受惩创,不似上半年之猖獗。但求不窜陕、洛,即窜鄂境,或可收夹击之效。 余定于明日请续假一月,十月请开各缺,仍留军营,刻一木戳,会办中路剿匪事宜而已。 致九弟·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 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鄂署五福堂有回禄之灾,幸人口无恙,上房无恙,受惊已不小矣。其屋系板壁纸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说打杂人役失火,固不可疑会匪之毒谋,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细。若大惊小怪,胡思乱猜,生出多少枝叶,仇家转得传播以为快。惟有处之泰然,行所无事。申甫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星冈公所谓“有福之人善退财”,真处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随时训示申儆。兄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 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工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工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弟若欲自儆惕,似可学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后痛下箴砭,必有大进。 立达二字,吾于己未年曾写于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强,但于能达处尚欠体验,于不怨尤处尚难强制。吾信中言,皆随时指点,劝弟强制也。赵广汉本汉之贤臣,因星变而劾魏相,后乃身当其灾,可为殷鉴。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 致九弟·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 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接李少帅信,知春霆因弟复奏之片,言省三系与任逆接仗,霆军系与赖逆交锋,大为不平,自奏伤疾举发,请开缺调理。又以书告少帅,谓弟自占地步,弟当此百端拂逆之时,又添此至交龃龉之事,想心绪益觉难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诀、硬字诀而已。 朱子尝言:“悔字如春,万物蕴蓄初发;吉字如夏,万物茂盛已极;吝字如秋,万物如落;凶字如冬,万物枯调。”又尝以元字配春,享字配夏,利字配秋,贞字配冬,兄意贞字即硬字诀也。弟当此艰危之际,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启春生之机,庶几可挽回一二乎? 闻左帅近日亦极谦慎,在汉口气象何如?弟曾闻其略否?申甫阅历极深,若遇危难之际,与之深谈,渠尚能于恶风骇浪之中默识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 禀父母·夫家和则福自生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作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七日、二十日补请二席。又请人画椿萱重荫图,观者无不叹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读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常在家塾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讲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束修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心志。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即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肆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第,可喜也!谨述一二,余俟续禀。 禀父母·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内呈堂上信三页,复诸弟信九页,教四弟与厚二从汪觉庵师,六弟、九弟到省从丁秩臣,谅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伤风,赖神灵默佑,得以速痊,然游子闻之,尚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诞,男不克在家庆祝,心犹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弟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意,总不愿在家塾读书。自己亥年男在家时,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彼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来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专擅,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伸,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可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尝教弟一字,可怨二矣;临进京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另择外傅,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愿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次含意不申,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 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惧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请。男之意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 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悌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生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何伤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惊而怪之,谓两弟到衡阳,两弟到省,何其不知艰苦,擅自专命?殊不知男为兄弟和好起见,故复缕陈一切;并恐大人未见四弟、六弟来信,故封还附呈。总愿堂上六位大人俯从男等三人之请而已。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言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男自忆连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 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谨禀。 致诸弟·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发信,内父亲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俱悉一切,不胜欢喜!四弟之诗又有长进,弟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壁”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武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 家常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意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烜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如何,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吸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各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曰终日泄泄,此则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观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作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然我用功,实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侄。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则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戚族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 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所取,惟近来日日不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总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怕坏季弟之样子乎?余不尽宣,兄国藩手具。 禀父母·万不可与人搆讼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十七日接到诸弟四月二十二日在县所发信。欣悉九弟得取前列第三,余三弟皆取前二十名,欢欣之至。诸弟前所付诗文到京,兹特请杨春皆改正付回,今年长进甚远,良可欣慰。向来六弟文笔最矫健,四弟笔颇笨滞,观其“为仁矣”一篇,则文笔大变,与六弟并称健者。九弟文笔清贵,近来更圆转如意,季弟诗笔亦秀雅,男再三审览,实堪怡悦。 男在京平安。男妇服补剂已二十余帖,大有效验。医人云:虚弱之症,能受补则易好。孙男女及合室下人皆清吉。 长沙馆于五月十二日演戏,题名状元、南元、朝元三匾,同日张挂,极为热闹,皆男总办,而人人乐从,头门对联云“同科十进士,庆榜三名元”,可谓盛矣! 同县邓铁松在京患吐血病,甚为危症,大约不可挽回。同乡有危急事,多有就男商量者,男效祖父大人之法,银钱则量力资助,办事则竭力经营。 严丽生取九弟置前列,男理应写信谢他,因其平日官声不甚好,故不愿谢,不审大人意见何如?我家既为乡绅,万不可入署说公事,致为官长所鄙薄。即本家有事,情愿吃亏,万不可与人搆讼,令官长疑为倚势凌人,伏乞慈鉴。男谨禀。 致诸弟·日日想归省亲 道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第一号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意。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往”者,温弟颇有此象。故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以为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管束,庶心有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不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间温弟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耦。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亦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则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告诸弟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则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今年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则于明年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或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观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斋家之馆,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不得罪东家,好去好来,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账将近一千,归家途费又须数百,甚难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则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归家告养,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余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若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祖宗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市,家中可将书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大员之家望无涉公庭 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七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俱收到。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退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于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云觅寄。 季洪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怀。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院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遽获售,去年家中既隽一人,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则考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庭,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所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排山之事尚未查出,待下次折牟付回。欧阳之二十千及柳衙叔之钱,望澄弟先找一项垫出,待彭大生还来,即行归款。彭山屺之业师任千总(名占魁)现在京引见,六月即可回到省。九弟及牧云所需之笔,及叔父所嘱之膏药、眼药,均托任君带回。曹西垣教习报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动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去年内赐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后因我进闱考教习,家中叫裁缝做,渠裁不得法,又窃去整料,遂仅裁祖父、父亲两套。本思另办好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思制衣寄祝,亦因在制,未遽寄也。兹准拟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以到家,腊月服缺,即可着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二十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澄弟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来书想发财捐官云云,犹是浮躁习气。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于澄实有厚望焉。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家中改房 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四发第十四号家信,不知收到否?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一信,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初十日一信,俱悉一切。 家中改屋,有与我意见相同之处。我于前次信内,曾将全屋画图寄归,想已收到。家中即已改妥,则不必依我之图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须改于檀山嘴下,而于三角丘密种竹木,此我画图之要嘱,望诸弟禀告堂上,急急行之。家中改房,亦有不与我合意者,已成则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炉子内,此系内外往来之屋,欲其通气,不欲其闷塞,余意以为必不可,不若以长横屋上半节间断作房为妥(连间两隔。下半节作横屋客坐,中间一节作过道,上半节作房)。内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远,不如于季洪房外高坎打进去七八尺(即旧茅房沟对过之坎,若打进丈余,则与上首栗树处同宽),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边地面宽宏,家有喜事,碗盏、菜货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 家中高丽参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寿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间事务甚多,我又多病,是以迟迟。 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亲房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贼既办后,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诸弟人人当留心也。 同乡周荇农家之鲍石卿,前与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饮酒,提督府捉去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农、荻舟尚游荡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内人及二儿四女皆平安,小儿甚胖大。西席庞公拟十一回家,正月半来,将请李笔峰代馆。宋芗宾在道上扑跌断腿,五十余天始抵樊城,天可悯也,余不一一。国藩手草。 致诸弟·余归心箭急 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月初四日发第十七号家信,由折弁带交。十七日发第十八号信,由廷芳宇明府带交。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纸,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并批回各二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褶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副。母亲大人耳帽一件,膏药一千张,服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枝,针底子六十个。曾、陈二人各对一付,沧溟先生横幅篆字一副。计十二月中旬应可到省,存陈岱云宅,家中于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领可也。芳宇在汉口须见上司,恐难早到。然遇顺风,则腊月初亦可到,家中或着人早去亦可。 余于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闱较射,十六出榜。四闱共中百六十四人,余闱内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有弓力不符者,则原阅之王大臣,每人各罚俸半年。今年仅张字闱不符者三名,王大臣各罚俸一年半。余闱幸无不符之人。不然则罚俸半年,去银近五百,在京官已视为切肤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儿体已全复,纪鸿儿甚壮实。邹墨林近由朝内移至我家住,拟明年再行南归。袁漱六由会馆移至虎坊桥屋好而贱。贞斋落榜后,本拟南旋,因愤懑不甘,仍寓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传到,因丁艰而竟不能补,不知命途之舛,何至于此?凌荻舟近病内伤,医者言其甚难奏效。黄恕皆在陕差旋,述其与陕抚殊为冰炭。 江岷樵在浙,署秀水县事,百姓感戴,编为歌谣。署内一贫如洗,藩台闻之,使人私借千金,以为日食之资,其为上司器重如此。其办赈务,办保甲,无一不合于古金。顷湖南报到,新宁被齐匪余孽煽乱,杀前令李公之阖家,署令万公亦被戕,焚掠无算,则氓樵之父母家属,不知消息若何?可为酸鼻!余于明日当飞报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难。 余近日忙乱如常,幸身体平安。惟八月家书,曾言及明年假归省亲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谕,而九月诸弟未中,想不无抑郁之怀,不知尚能自为排遣否?此二端时时挂念,望澄侯详写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内如何?余归心箭急,实为此也。 母亲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母亲牙痛之疾,近来家信未曾提及,断根与否?望下次示知。书不一一,余俟续具,兄国藩手具。 致诸弟·迎养之计更不可缓 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发,有父亲手谕,温弟代书者;一系十一月十八所发,有父亲手谕,植弟代书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侯弟在县城所发一书,甚为详明,使游子在外,巨细了然。 庙山上金叔,不知为何事而可取“腾七之数”?若非道义可得者,则不可轻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处下手,能令鬼服神钦,则自然识日进,气日刚,否则不觉坠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诸弟现处极好之时,家事有我一人担当,正当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名声既出,信义既著,随便答应,无事不成,不必爱此小便宜也。 父亲两次手谕,皆不欲予乞假归省。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侧,不得不为迎养之计。去冬家书,曾以归省、迎养二事,与诸弟相商;今父亲手示,不许归省,则迎养之计更不可缓。所难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专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并迎,则叔母病未全好,远道跋涉尤艰。予意欲子今年八月初旬,迎父亲、母亲、叔父三位老人来京,留叔母在家,诸弟妇细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节后,即送叔父回南。我得与叔父相聚数月,则我之心安。父母得与叔父同行数千里到京,则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专雇一人服侍,诸弟妇又细心奉养,则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郁数十年,今出外潇洒半载,又得与侄儿、侄妇、侄孙团聚,则叔父亦可快畅。在家坐轿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开船后,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汉口,予遣荆七在汉口迎接。由汉口坐三乘轿至京,行李婢仆,则用小车,甚为易办。求诸弟细商堂上老人,春间即赐回信。至要至要! 李泽县、李英灿进京,余必加意庇护。八斗冲地,望绘图与我看。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劳苦,我不克帮忙,心甚歉愧! 京师大小平安。皇太后大丧,已于正月七日二十六日满,脱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诞,我作文致祭,即于是日亦脱白孝,以后照常当差。心中万绪,不及尽书,统容续布。兄国藩手草。 谕纪泽·在京一切,皆宜谨慎 咸丰二年九月十八日 字谕纪泽·儿: 予自在太湖县闻讣后,于二十六日书家信一号,托陈岱云交安徽提塘寄京;二十七日发二号家信,托常南陔交湖北提塘寄京;二十八日发三号,交丁松亭转交江西提塘寄京,此三次信皆命家眷赶紧出京之说也。八月十三日在湖北发家信第四号,十四日发第五号,二十六日到家后发家信第六号。此三次信皆言长沙被围,家眷不必出京之说也。不知皆已收到否? 余于二十三日到家,家中一切皆清吉,父亲大人及叔父母以下皆平安。余癣疾自到家后日见痊愈。地方团练,我曾家人人皆习武艺,外姓亦多善打者,土匪决可无虞。粤匪之氛虽恶,我境僻处万山之中,不当孔道,亦断不受其蹂躏。现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日权厝先妣于下腰里屋后山内,俟明年寻有吉地再行改葬。所有出殡之事,一切皆从俭约,惟新做大杠,六十四人舁请,给费钱十余千,盖乡间木料甚贱也。请客约百余席,不用海菜,县城各官一概不请。神主即请父亲大人自点。 丁贵自二十七日已打发他去了,我在家并未带一个仆人,盖居乡即全守乡间旧样子,不参半点官宦气习,丁贵自回益阳,至渠家住数日,仍回湖北为我搬取行李回家,与荆七二人同归。孙福系山东人,至湖南声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给渠盘缠十六两,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尔奉尔母及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谨慎。目前不必出京,待长沙贼退后余有信来,再行收拾出京,兹寄去信稿一件,各省应发信单一件,尔可将信稿求袁姻伯或庞师照写一纸发刻。其各省应发信,仍求袁、毛、黎、黄、王、袁诸老伯妥为寄去。余到家后,诸务丛集,各处不及再写信,前在湖北所发各处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亲大人发引,戌刻下窆。十二日早响鼓,巳刻开祭,共祭百余堂。十三日正酒一百九十席,前后客席甚多。十四日开口,客八人一席,共二百六十余席。诸事办得整齐。母亲即权厝于凹里层后山内,十九日筑坟可毕。现在地方安静。闻长沙屡获胜仗,想近日即可解围,尔等回家,为期亦近矣。 罗劭农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为分润渠兄。我家若有钱,或十两、或八两,可略分与芸皋用。不然,恐同县留京诸人有断炊之患也。书不能尽,余俟续示。 致诸弟·不和未有不败者 咸丰四年八月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遣人回家,家中自唐二、维五等到后,亦无信来,想平安也。 余于廿九日自新堤移营,八月初一日至嘉鱼县。初五日自坐小舟至牌洲看阅地势,初七日即将大营移驻牌洲。水师前营、左营、中营自又七月廿三日驻扎金口。廿七日贼匪水陆上犯,我陆军未到,水军两路堵之,抢贼船二只,杀贼数十人,得一胜仗。罗山于十八、廿三、廿四、廿六等日得四胜仗。初四发折俱详叙之,兹付回。 初三日接上谕廷寄,余得赏三品顶戴,现具折谢恩,寄谕并折寄回。余居母丧,并未在家守制,清夜自思,局蹐不安。若仗皇上天威,江面渐次肃清,即当奏明回籍,事父祭母,稍尽人子之心。 诸弟及儿侄辈,务宜体我寸心,于父亲饮食起居十分检点,无稍疏忽,于母亲祭品礼仪必洁必诚,于叔父处敬爱兼至,无稍隔阂。兄弟姒娣,总不可有半点不和之气。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若全无一分,未有不败。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不和未有不败者。诸弟试在乡间将此三字于族戚人家历历验之,必以吾言为不谬也。 诸弟不好收拾洁净,比我尤甚,此是败家气象。嗣后务宜细心收拾,即一纸一缕,竹头木屑,皆宜捡拾伶俐,以为儿侄之榜样。一代疏懒,二代淫佚,则必有昼睡夜坐,吸食鸦片之渐矣。四弟九弟较勤,六弟季弟较懒,以后勤者愈勤,懒者痛改,莫使子侄学得怠惰样子,至要至要。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前寄来报笋(曝笋)殊不佳,大约以盐菜蒸几次,又咸又苦,将笋味全夺去矣。往年寄京有曝竹,今年寄营有曝盐菜,此虽小事,亦足见我家妇职之不如老辈也,因便附及,一笑。烦禀堂上大人,余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八月十一。 坐小舟至金口看营,船太动摇,故不成字。 致诸弟·宜教子侄守勤敬 咸丰四年九月十三日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廿五日著胡二等送家信,报收复武汉之喜。廿七日具折奏捷,初一日制台杨慰农到鄂相会,是日又奏廿四夜焚襄河贼舟之捷,初七日奏三路进兵之折,其日酉刻,杨载福、彭玉麟等,率水师六十余船,前往下游剿贼,初九日前次谢恩折,奉朱批到鄂,初十日彭四、刘四等来营,进攻武汉三路进剿之折,奉朱批到鄂。 十一日武汉克复之折,奉朱批、廷寄、谕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抚,并赏戴花翎。兄意母丧未除,断不敢受官职,则二年来之苦心孤诣,似全为博取高官美职,何以对吾母于地下?何以对宗族乡党?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决计具折辞谢,想诸弟亦必以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业,名震一时。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若仗圣主之威福,能速将江西肃清,荡平此贼,兄决意奏请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暂或一年,亦足稍慰区区之心,但未知圣意果能俯从否? 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弟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皆败家之道也,万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罗罗山于十日拔营,智亭于十三日拔营,余十五六亦拔营东下也,余不一一言,乞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万福金安。 致诸弟·得闻家中事,有数件可为欣慰者 咸丰五年九月三十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廿六日王如一、朱梁七至营,接九月初二日家书,廿九日刘一、彭四至营,又接十六日家书,具悉一切。 沅弟优贡喜信,此间廿三日彭山屺接家书,即已闻之。廿七日得左季高书,始知其实。廿九日得家书乃详也。沅弟在省,寄书来江西大营甚便,何以未无一字报平安耶?(宽十来有一信。)在省城刊刻朱卷,应酬亲友,计非一月不能了办,十月初当可回家为父亲叩祝大寿。各省优贡朝考,向例在明年五月,沅弟可于明年春间进京。若由浙江一途,可便道由江西至大营,兄弟聚会。吾有书数十箱在京。无人照管,沅弟此去,可经理一番。 自七月以来,吾得闻家中事有数件可为欣慰者:温弟妻妾皆有梦熊之兆,足慰祖父母于九泉,一也;家中妇女大小皆纺纱织布,闻已成六七机,诸子侄读书尚不懒惰,内外各有职业,二也;阖境丰收,远近无警,此间兵事平顺,足安堂上老人之心,三也。今又闻沅弟喜音,意我家高曾以来,积泽甚长,后人食报,更当绵绵不尽。吾兄弟年富力强,尤宜时时内省,处处反躬自责,勤俭忠厚,以承先而启后,互相勉励可也。 内湖水师,久未开仗,日日操练,夜夜防守,颇为认真。周凤山统领九江陆军,亦尚平安。李次青带平江勇三千在苏官渡,去湖口县十里,颇得该处士民之欢心。茶陵州土匪,间窜扰江西之莲花厅永新县境内,吉安人心震动。顷已调平江勇六百五十人前往剿办,又派水师千人往吉防堵河道,或可保全。 余癣疾迄未大愈,幸精神尚可支持。王如一等来,二十四日始到。余怒其太迟,令其即归,发途费九百六十文,家中不必加补,以为懒漫者戒。宽十在营住一个月,打发银六两,途费四千。罗山于十四日克复崇阳后,尚无信来。罗研生兄于今日到营。纪泽、纪梁登九峰山诗,文气俱顺,且无猥琐之气,将来或皆可冀有成立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咸丰五年九月卅日书于屏风冰营。 谕纪泽·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 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 字谕纪泽·儿: 胡二等来,接尔安禀,字画尚未长进。尔今年十八岁,齿已渐长,而学业未见其益。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今年入学,学院批其诗冠通场,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尔仅长一岁,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遂尔勤苦好学,少年成名。尔幸托祖父余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豢佚乐,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虑尔之过于佚也。新妇初来,宜教之入厨作羹,勤于纺织,不宜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余,各表孝敬之忧,各争针黹之工;所织之布,做成衣袜寄来,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写字未甚间断,惜年老眼蒙,无甚长进。尔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四年所买衡阳之田,可觅人售出,以银寄营,为归还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财,士庶人且然,况余身为卿大夫乎? 余癣疾复发,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已详寄沅甫函中,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获一胜仗。口粮缺乏,时有决裂之虞,深用焦灼。 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合家之琐事,学堂之功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致四弟·季弟家中种蔬一事,千万不可怠忽 咸丰八年七月二十日 澄、季两弟左右: 兄于十二日到湖口曾发一信,不知何时可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我晋省,一行于十七日至湖口,余因于二十日自湖口开船入省,北风甚大,二十一日可抵章门也。杨厚庵送至南康,彭雪琴径送至省,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伦比。浙中之贼,闻已全省肃清,余到江与耆中丞商定,大约由河口入闽。 家中种蔬一事,千万不可怠忽。屋门首塘养鱼,亦有一种生机,养猪亦内政之要者。下首台上新竹,过伏天后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觇人家兴衰气象,望时时与朱见四兄熟商。 见四在我家,每年可送束修钱十六千,余在家时曾面许以如延师课读之例,但未言明数目耳。季弟生意颇好,然此后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书为上。余在湖口病卧三日,近已痊愈,尚微咳嗽。癣疾久未愈,心血亦亏,甚颇焦急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极为悬系,见其初九日与雪琴一信,言病后元气未复,想必已痊愈矣。甲五近来目疾何如?千万好为静养。在湖口得见魏荫庭,近况尚好。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 咸丰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三日专吉字营勇送信至家,十七日接澄弟初二日信,十八日接澄弟初五日信,敬悉一切。三河败挫之信,初五日家中尚无确耗,且县城之内毫无所闻,亦极奇矣! 九弟于二十二日在湖口发信,至今未再接信,实深悬系。幸接希庵信,言九弟至汉口后有书与渠,且专人至桐城、三河访寻下落。余始知沅甫弟安抵汉口,而久无来信,则不解何故。岂余近日别有过失,沅弟心不以为然耶?当此初闻三河凶报、手足急难之际,即有微失,亦当将皖中各事详细示我。 今年四月,刘昌储在我家请乩。乩初到,即判曰:“贼得偃武修文,得闲字(字谜败字)。”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乩判曰:“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讶九江初克,气机正盛,不知何所为而云。然乩又判曰:“为天下,即为曾宅言之。”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应,岂非数皆前定耶? 然祸福由天主之,喜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第一,贵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变。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凡吾有过失,澄、沅、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第二,贵体孝道。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惠二家。又,父母坟域必须改葬。请沅弟做主,澄弟不可过执。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内间妯娌不可多事铺张。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至今愧恨,是以谆谆言之。余详日记中,不赘。 致诸弟·家庭不可说利害话 咸丰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三日写信,专人回家。十五日接澄、沅冬月二十九、三十两缄,得悉叔父大人于二十七日患病,有似中风之象。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处顺境,历三十余年,均极平安。自咸丰年来,每遇得意之时,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至。壬子科余典试江西,请假归省,即闻先太夫人之讣。甲寅冬,余克武汉田家镇,声名鼎盛,腊月二十五甫奉黄马褂之赏,是夜即大败,衣服、文卷荡然无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师于外,瑞州合围之时,气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丧。今年九弟克复吉安,誉望极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衔谕旨,初十即有温弟三河之变。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忧喜并时,殊不可解。 现在家中尚未妄动,妥慎之至。余在此则不免皇皇。所寄各处之信,皆言温弟业经殉节,究欠妥慎,幸尚未入奏。将来拟俟湖北奏报后,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报到日乃有举动。诸弟老成之见,贤于我矣。 叔父大人之病,不知近状如何?兹专法六归,送鹿茸一架,即沅弟前此送我者。此物补精血远胜他药,或者有济。 迪公、筱石之尸业经收觅,而六弟无之,尚有一线生 理。若其同尽,则六弟遗骸必去迪不远也。意者其已逃出,如潘兆奎;或暂降,如葛原五乎?家中分用钱项,澄弟意待各炊时再说,余亦无成见,听弟主张可也。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说利害话,此言精当之至,足抵万金。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谬,惟说些利害话,至今悔憾无极。 霞仙请做嫁妆,即祈澄弟代做,明年三、四、五月可办婚事。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起屋造祠堂 咸丰九年正月十一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玉四等来,得知叔父大人病势稍加,得十三日体恤之旨,不知何如?顷又接十九日来缄,知叔父病已略愈,欣慰欣慰!然温弟灵枢到家之时,我家祖宗有灵,能保得叔父不添病,六弟妇不过激烈,犹为不幸中之一幸耳。 此间兵事,凯章在景德镇相持如故。所添调之平江三营、宝勇一营,均已到防,或可隐扎浚川。在南康之多城墟,打一胜仗,夺伪印四十三颗,伪旗五百余面,皆解至建昌,甚为快慰!惟石达开尚在南安一带,悍贼亦多,不知究竟能扫荡否?吉中营以后常不离余左右,沅弟尽可放心。 起屋造祠堂,沅弟言外间訾议,沅弟自任之。余则谓外间之訾议不足畏,而乱世之兵燹,不可不虑。如江西近岁,凡富贵大屋,无一不焚,可为殷鉴。吾乡僻陋,眼界甚浅,稍有修造,已骇听闻。若太闳丽,则传播尤远,苟为一方首屈一指,则乱世恐难幸免。望弟再斟酌于丰俭之间,妥善行之。 改葬先人之事,将求富求贵之念,消除净尽,但求免水蚁,以妥先灵,免凶煞,以安后嗣而已。若存一丝求富求贵之念,则必为造物鬼神所忌,以吾所见所闻,凡已发之家,未有续灵得大地者。沅弟主持此事,务望将此意拿得稳,把得定,至要至要! 纪泽姻事,以古礼言之,则大祥后可以成婚。以吾乡旧俗言之,则除灵道场后可以成婚。吾因近日贼势尚旺,时事难测,颇有早办之意。纪泽前两禀,请心壶抄奏折,尽可行之。吾每月送脩金二两,应抄之奏,不知家中有底稿否?抄一篇,可寄目录来一查,注明月日。 纪泽之字,近日大退,较之七年二三月间,远不能逮。大约握笔宜高,能握至管顶者为上;握至管顶之下寸许者次之;握至毫以上寸许者,亦尚可习;若握近毫根,则难写好字,亦不久必退,且断不能写好字。吾验之于己身,验之于朋友,皆历历可征。纪泽以后宜握管略高,纵低亦须隔毫根寸余。又须用油纸摹帖,较之临帖胜十倍。 沅弟之字,不可抛荒。如温弟哀辞墓志,及王考妣、考妣神道碑之类,余作就后,均须沅弟认真书写。《宾兴堂记》首段未惬,待日内改就,亦须沅弟写之。沅弟虽忧危忙乱之中,不可废习字工夫。亲戚中虽有漱六、云仙善书,余因家中碑版,不拟请外人书也。 致四弟·书蔬鱼猪,早扫考宝 咸丰十年闰三月二十九日 澄侯四弟左右: 二十七日刘得四来,接弟十三日信,欣悉各宅平安,沅弟是日申刻到,又得详问一切,敬知叔父临终毫无抑郁之情,至为慰念。 余与沅弟论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大约有八个字诀,其四字即上年所称书、蔬、鱼、猪也,又四字则曰早、扫、考、宝。早者,起早也;扫者,扫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显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妣可该也;宝者,亲族邻里,时时周旋,贺喜吊丧,问疾济急,星冈公常曰人待人无价之宝也。星冈公生平于此数端最为认真。故余戏述为八字诀曰:书、蔬、鱼、猪、早、扫、考、宝也。此言虽涉谐谑,而拟即写屏上,以祝贤弟夫妇寿辰,使后世子孙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风趣也。 弟以为然否?顺问近好。 致四弟·情意宜厚,用度宜俭 咸丰十年五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五月四日接弟缄,得悉一切。“书蔬鱼猪,早扫考宝”横写八字,下用小字注出,此法最好,余必遵办,其次序则改为“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凤台先生夫妇寿对,亦必写寄,目下因拔营南渡,诸务丛集,实有未能。 苏州之贼已破嘉兴,淳安之贼已至绩溪,杭州、徽州十分危急,江西亦可危之至。余于十五日赴江南,先驻徽郡之祁门,内顾江西之饶州,催张凯章速来饶州会合。又札王梅村募三千人进驻抚州,保江西即所以保湖南也。札王人树仍来办营务处,不知七月均可赶到否?若此次能保全江西两湖,则将来仍可以克复苏常,大局安危,所争只在六、七、八、九月。 纪泽儿不知已起行来营否?弟为余照料家事,总以俭字为主。情意宜厚,用度宜俭,此居家居乡之要诀也。余寄回片纸只字,俱请建四兄妥收。即问近好。国藩手草。 致九弟·季弟以勤苦为体,谦逊为用 咸丰十年十月二十日 沅、季弟左右: 接信知北岸日内尚未开仗,此间鲍、张于十五日获胜,破万安街贼巢,十六日获胜,破休宁东门外二垒,鲍军亦受伤百余人。正在攻剿得手之际,不料十九日未刻,石埭之贼,破羊栈岭而入。新岭、桐林岭同时被破,张军前后受敌,全局大震,比之徽州之失,更有甚焉。 余于十一日亲登羊栈岭,为大雾所迷,目无所睹。十二日登桐林岭,为大雪所阻。今失事恰在此二岭,岂果有天意哉? 目下张军最可危虑,其次则祁门老营,距贼仅八十里,朝发夕至,毫无遮阻。现请求守垒之法,贼来则坚守以待援师,倘有疏虞,则志有素定,断不临难苟免。 回首生年五十余,除学问未成,尚有遗憾外,余差可免于大戾。贤弟教训后辈子弟,总当以勤苦为体,谦逊为用,以药骄佚之积习,余无他嘱。 致四弟·戒傲戒惰,保家之道也 咸丰十年十二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自十一月来,奇险万状,风波迭起,文报不通者五日,饷道不通者二十余日。自十六日唐桂生克复建德,而皖北沅、季之文报始通。自鲍镇廿八日至景德镇,贼退九十里,而江西饶州之饷道始通。若左、鲍二公,能将浮梁、鄱阳等处之贼,逐出江西境外,仍从建德窜出,则风波渐平,而祁门可庆安稳矣。 余身体平安,此一月之惊恐危急,实较之八月徽安失守时险难数倍。余近年在外,问心无愧。死生祸福,不甚介意。惟接到英法美各国通商条款,大局已坏,令人心灰。兹付回二本,与弟一阅。时事日非,吾家子侄辈,总以“谦勤”二字为主,戒傲戒惰,保家之道也。 致四弟·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工夫 同治元年十一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围山觜桥稍嫌用钱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尽可不起。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千好万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大廓,将来难乎为继。吾与弟当随时斟酌,设法裁减。此时竟希公祠宇,业将告竣,成事不说。其星冈公祠及温甫、事恒两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过十年之后再看。至嘱至嘱! 余往年撰联赠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二语。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为阿兄所独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俭,即修造公费,周济人情,亦有一“俭”字意思。总之爱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风而已,吾弟以为然否? 禀父母·盘查国库 道光二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男因身子不甚壮健,恐今年得差劳苦,故现服补药,预为调养,已作丸药两单。考差尚无信,大约在五月初旬。四月初四御史陈公上折直谏,此近所仅见,朝臣仰之如景星庆云,兹将折稿付回。 三月底盘查国库,不对数银九百二十五万两。历任军官及查库御史,皆革积分赔,查库王大臣亦摊赔,此从业未有之巨案也。湖南库查御史有石承藻、刘梦兰二人,查库大臣有周系英、刘权之、何凌汉三人,已故者令子孙分赔,何家须赔银三千两。同乡唐诗甫、李杜选陕西靖边县,于四月廿一出京,王翰城选山西冀宁州知州,于五月底可出京,余仅如故,男二月接信后,至今望信甚切。男谨禀。 致诸弟·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十九日 诸位老弟足下: 三月初六巳刻,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余心甚著急,缘写作俱生,恐不能完卷。不图十三日早,见等第单,余名次二等第一,遂得仰荷天恩:赏擢不次,以翰林院侍讲升用。格外之恩,非常之荣,将来何以报称?惟有时时惶悚,思有补于万一而已。 兹因金竺虔南旋之便,付回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顶二座,阿胶二封,鹿胶二封,母亲耳环一双。竺虔到省时,老弟照单查收。阿胶系毛寄云所赠,最为难得之物,家中须慎重用之。竺虔曾借余银四十两,言定到省即还。其银二十二两为六弟、九弟读书省城之资,以四两为买书笔之资,以六两为四弟季弟衡阳从师束修之资,以四两为买漆之费,即每岁漆一次之谓也。以四两为欧阳太岳母奠金。贤弟接到银后,各项照数分用可也。 此次竺虔到家,大约在五月节后,故一切不详写。待折差来时,另写一详明信付回,大约四月半可到。贤弟在省,如有欠用之物,可写信到京。余不具述,国藩手草。 禀祖父母升翰林院侍讲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九日,孙发第二号家信。三月十九日发第三号交金竺虔,想必五月中始可到省。孙以下合家皆平安。 三月初六日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考试。孙初闻之,心甚惊恐,盖久不作赋,字亦生疏。向来大考,大约六年一次。此次自己亥岁二月大考,到今仅满四年,万不料有此一举。故同人闻命下之时,无不惶悚! 孙与陈岱云等在园同寓。初十日卯刻进场,酉正出场。题目另纸敬录,诗赋亦另誊出。通共翰詹一百二十七人,告病不入场者三人,病愈仍须补考,在殿上搜出夹带交刑部治罪者一人,其余皆整齐完场。十一日皇上亲阅卷一日。十二日钦派阅卷大臣七人,阅毕拟定名次,进呈皇上钦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孙蒙皇上天恩,拔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另有全单。十四日引见,共升官者十一人,记名候升者五人,赏缎者十九人(升官者不赏缎)。孙蒙皇上格外天恩,升授翰林院侍讲,十七日谢恩,现在尚未补缺,有缺出即应孙补。其他升降赏赉,另有全单。 湖南以大考升官者,从前(雍正二年)惟陈文肃公一等第一,以编修升侍读,近来(道光十三年)胡云阁先生二等第四,以学士升少詹,并孙三人而已。孙名次不如陈文肃之高,而升官与之同,此皇上破格之恩也。孙学问肤浅,见识庸鄙,受君父之厚恩,蒙祖宗之德荫,将来何以为报,惟当竭力尽忠而已。 金竺虔于昨二十一日回省,孙托带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顶戴二座,阿胶一斤半、鹿胶一斤、耳环一双,外竺虔借银五十两,即以付回。昨在竺虔处寄第三号信,信面信里皆写银四十两,发信后渠又借去十两,故前后二信不符。竺虔于五月半可到省,若六弟九弟在省,则可面交;若无人在省,则家中专人去取,或诸弟有高兴到省者亦妙。 今年考差大约在五月中旬,孙拟于四月半下园用功。孙妇现已有喜,约七月可分娩。曾孙兄弟并如常。寓中今年添用一老妈,用度较去年略多。此次升官,约多用银百两,东扯西借,尚不窘迫。不知有邯郸报来家否?若其已来,开销不可太多。孙十四引见,渠若于二十八日以前报到,是真邯郸报,赏银四五十两可也。若至四月始报,是省城伪报,赏数两足矣。但家中景况不审何如,伏恳示悉为幸。孙跪禀。 禀父母·望祖父先换蓝顶 道光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十八日接到手谕,系九月底在县城所发者。男等在京平安。男身上疮毒至今未得全好,中间自九月中旬数日,即将面上痊愈,毫无疤痕,系陈医士之力,故升官时召见,无陨越之虞。十月下半月,又觉微有痕迹,头上仍有白皮,身上尚如九月之常,照前七八月,则已去大半矣。一切饮食起居,毫无患苦。 四弟、六弟用功皆有定课,昨二十八始开课作文。孙男纪泽《郑风》已读毕,《古诗十九首》亦已读毕。男妇及三孙女皆平顺。 前信言宗毅然家银三十两,可将谢山益家一项去还。顷接山益信云,渠去江西时,嘱其子办苏布平元丝银四十两还我家,想送到矣。如已到,即望大人将银并男前信送毅然家。渠是纹银,我还元丝,必须加水,还他三十二两可也。肖辛五处鹿胶,准在今冬寄到。 初十皇太后七旬万寿,皇上率千官行礼,四位阿哥皆骑马而来,七阿哥仅八岁,亦骑马雍容,真龙种气象。十五日皇上颁恩诏于太和殿,十六日又生一阿哥。皇上于辛丑年六秩,壬寅年生八阿哥,乙巳又生九阿哥,圣躬老而弥康如此。 男得请封章,如今年可用玺,则明春可寄回;如明复用玺,则秋间寄回。然既得诏旨,则虽诰轴未归,而恩已至矣,望祖父先换蓝顶,其四品补服,候男在京补回,可与诰轴并付。湖南各家俱平安,余俟续具。男谨禀。 禀父母·六弟文章极好 道光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男头上疮癣至今未愈,近日每天洗两次,夜洗药水,早洗开水,本无大毒,或可因勤洗而好。闻四弟言,家中连年生热毒者八人,并男共九人,恐祖坟有不洁净处,望时时打扫,但不可妄为动土,致惊幽灵。 四弟、六弟及儿妇孙男女等皆平安。男近与同年会课作赋,每日看书如常,饮食起居如故。四弟课纪泽读,师徒皆有课程。六弟文章极好,似明年纳监下场,但现无银,不知张罗得就否? 同乡唐镜海先生已告病,明春即将回南。所著《国朝学案》一书,系男约同人代为发刻,其刻价则系耦庚先生所出。前门内有义塾,每年延师八人,教贫户子弟三百余人。昨首事杜姓已死,男约同人接管其事,亦系集腋成裘,男花费亦无几。 纪泽虽从四弟读书,而李竹屋先生尚在男宅住,渠颇思南归,但未定计耳。 诰封二轴,今年不能用玺,明年及可寄回。肖辛五处,已寄鹿胶一斤,阿胶半斤与他。家中若须阿胶、鹿胶,望付信来京,从便觅寄。男谨禀。 禀父母·前信言莫管闲事 道光二十六年正月初三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乙巳十一月二十二日发家信十七号。其日同乡彭棣楼放广西思恩府知府,二十四日陈岱云放江西吉安府知府。岱云年仅三十二岁,而以翰林出为太守,亦近来所仅见者,人皆代渠庆幸,而渠深以未得主考学政为恨。且近日外官情形动多掣肘,不如京官清贵安稳,能得外差,固为幸事,即不得差,亦可读书养望,不染尘埃。岱云虽以得郡为荣,仍以失去玉堂为悔,自放官后,摒挡月余,已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出京。是夕,渠有家书到京,男拆开,接大人十一月二十四所示手谕,内叔父及九弟季弟各一信,彭茀庵表叔一信,俱悉家中一切事。 前信言莫管闲事,非恐大人出入衙门,盖以我邑书吏,欺人肥己,党邪嫉正,设有公正之乡绅,取彼所鱼肉之善良而扶植之,取彼所朋比之狐鼠而锄抑之,则于彼大有不便,必且造作谣言,加我以不美之名,进谗于官,代我搆不解之怨。而官亦荫庇彼辈,外虽以好言待我,实则暗笑之而深斥之,甚且当面嘲讽。且此门一开,则求者踵至,必将目不暇给,不如一切谢绝。今大人手示,亦云杜门谢客,此男所深为庆幸者也。 男身体平安,热毒至今未好,涂药则稍愈,总不能断根。十二月十二蒙恩充补日讲起居注官,二十二日又得充文渊阁直阁事,两次恭谢天恩,兹并将原折付回。讲官共十八人,满八缺,汉十缺,其职司则皇上所到之处,须轮四人侍立。直阁事四缺,不分满汉,其职司皇上临御经筵之日,四人皆侍立而已。 四弟、六弟皆有进境,孙男读书已至《陈风》,男妇及孙女等皆好。欧阳牧云有信来京,男与商请封及荐馆事,二事男俱不能应允,故作书宛转告之。外办江绸套料一件,高丽参二两,鹿胶一斤,对联一副,为岳父庆祝之仪,恐省城寄家无便,故托彭棣楼带至衡阳学署。 朱尧阶每年赠谷四十石,受惠太多,恐难为报,今年必当辞却。小米四十石,不过值钱四十千,男每年可付此数到家,不可再受他谷,望家中力辞之。毅然家之银想已送矣,若未送,须秤元丝银三十二两,以渠来系纹银也。男有挽联,托岱云交肖辛五转寄毅然家,想可无误。 岱云归,男寄有冬菜十斤,阿胶二斤,笔四支,墨四条,同门录十本。彭棣楼归,男寄有蓝顶两个,四品补服四付,俱交肖辛五家转寄,伏乞查收。男谨禀。 禀父母·考与不考,皆无关紧要 道光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上次男写信略述癣病情形,有不去考差之意。近有一张姓医,包一个月治好,偶试一处,居然有验。现在赶紧医治,如果得好,男仍定去考差,若不愈则不去考差。 总之,考与不考,皆无关紧要。考而得之,不过多得钱耳,考而不得与不考同,亦未必不可支持度日。每年考差三百余人,而得差者通共不过七十余人。故终生翰林屡次考差而不得者,亦常有也,如我邑邓笔山、罗九峰是已。 男只求平安,伏望堂上大人勿以得差为望。四弟已写信言男病,男恐大人不放心,故特书此纸。男谨禀。 禀父母·今年诰封轴数甚多 道光二十六年七月初三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弟六月初一日,在国子监考到,题“视其所以”,经题“闻善以相告也”二句,六弟取列一百三名。二十五日录科,题“齐之以礼”,诗题“荷珠,得珠字”,六弟亦取列百余名,两次皆二百余人入场。 男等身体皆平安,男妇及孙男女皆安泰。今年诰封轴数甚多,闻须八月始能办完发下,男于八月领到,即恳湖南新学院带到长沙。男另办祖父母寿屏一架,华山石刻陈抟所书寿字一个,新刻诰封卷一百本,共四件,皆交新学院带回,转交陈岱云家。求父母大人于九月二十六七赴省。 邹云陔由广西归,过长沙不过十月初旬,渠有还男银八十两,面订交陈季牧手。父亲或面会云陔,或不去会他,即在陈宅接银亦可。 十月下旬新学院即可到省。渠有关防,父亲万不可去拜他,但在陈家接诰轴可也。若新学院与男素不相识,则男另觅便寄回,亦在十月底可到省,最迟亦不过十一月初旬。父亲接到,带归县城,寄放相好人家或店内,至二十六日令九弟下县去接。二十八日夜,九弟宿贺家拗等处。二十九日,祖母大人八十大寿,用吹手执事接诰封,数里接至家,于门外向北置一香案,案上竖圣旨牌位,将诰轴置案上,祖父母率父母望北行三跪九叩首礼。 寿屏请萧史楼写。史楼现未得差,若八月不放学政,则渠必告假回籍,诰轴托渠带归亦可也,一切男自知裁酌。 兹寄回黄芽白菜子一包查收。余俟续呈。男谨禀。 禀父母·不敢求非分之荣 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读家信,喜堂上各位老人安康,家事顺遂,无任欢慰。男今年不得差,六弟乡试不售,想堂上大人不免内忧,然男则正以不得为喜。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父母皆康健,可谓极盛矣。 现在京官翰林中无重庆下者,惟我家独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悚悚恐惧,不敢求非分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况男三次考差,两次已得;六弟初次下场,年纪尚轻,尤不必挂心也。 同县黄正斋,乡试当外帘差,出闱即患痰病,时明时昏,近日略愈。男癣疾近日大好,头面全看不见,身上亦好了九分。在京一切,男自知谨慎。男谨禀。 禀父母·专送诰轴回家 道光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九日发第十七号信,十月初五发十八号信,谅已收到。 十二三四日内诰轴用宝,大约十八日可领到。同乡夏阶平吏部丁内艰,二十日起程回南。男因渠是素服,不便托带诰轴,又恐其在道上拜客,或有耽搁。祖母大人于出月二十九大寿,若赶紧送回,尚可于寿辰迎接诰轴,是以特命四弟束装出京,专送诰轴回家,与夏阶平同伴,计十一月十七八可到汉口。汉口到岳州不过三四天,岳州风顺则坐船,风不顺则雇轿,五天可到家。四弟到省,即专人回家,以便家中办事,迎接诰命。 凡事难以逆料,恐四弟道上或有风水阻隔,不能赶上祖母寿辰,亦未可知。家中做生日酒,且不必办接诰封事。若四弟能到,二十七日有信,二十八办鼓手、香案,二十九接封可也。若二十七无四弟到省之信,则二十九但办寿筵,明年正月初八日接封可也。倘四弟不归而托别人,不特二十九赶不上,恐初八亦接不到,此男所以特命四弟送归之意耳。 四弟数千里来京,伊意不愿遽归。男与国子监祭酒车意园先生商议,令四弟在国子监报名,先交银数十两,即可给予顶戴。男因具呈为四弟报名,先缴银三十两,其余俟明年陆续缴纳,缴完之日,即可领照。男以此打发四弟,四弟亦欣然感谢,且言愿在家中帮堂上大人照料家事,不愿再应小考,男亦颇以为然。 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男妇生女后亦平善。六弟决计留京。九弟在江西,有信来甚好。陈岱云待之如胞弟,饮食教诲,极为可感!书法亦大有长进,然无故而依人,究似非宜。男写书与九弟,嘱其今年偕郭筠仙同伴回家,大约年底可到家。男在京一切用度自有调停,家中不必挂心。男谨禀。 禀父母·承大人之命,则一意服官 道光二十七年三月初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昨初九日巳刻,接读大人示谕及诸弟信,藉悉一切。祖父大人之病已渐愈,不胜祷祝,想可由此而痊愈也。男前与朱家信,言无时不思乡土,亦久宦之人所不免,故前次家信亦言之。今既承大人之命,男则一意服官,不敢违拗,不作是想矣。 昨初六日派总裁房差,同乡惟黄恕皆一人。男今年又不得差,则家中气运不致太宣泄,祖父大人之病必可以速愈,诸弟今年或亦可以入学,此盈虚自然之理也。 男癣病虽发,不甚狠,近用蒋医方朝夕治之。渠言此病不要紧,可以徐愈,治病既好,渠亦不要钱,两大人不必悬念。 男妇及华男、孙男女身体俱好,均毋庸挂虑。男等所望者,惟祖父大人病之速愈,暨两大人之节劳,叔母目疾速愈,俾叔父宽怀耳。余容另禀。 致诸弟·予得超升内阁学士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信,内有大考赋稿,想已收到。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泽,予得超升内阁学士。顾影扪心,实深惭惊。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予之德薄才劣,何以堪此?近来中进士十年得阁学者,惟壬辰季仙九师,乙本张小浦,及于三人,而予之才地,实不及彼二人远甚,以是尤深愧仄! 冯树堂就易念园馆,系予所荐,以书启兼教读,每年得百六十余。李竹屋出京后,已来信四封。在保定讷制台赠以三个金,且留乾馆与他;在江苏,陆立夫先生亦荐乾俸馆与他,渠甚感激我。考教习,余为总裁,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皆不得取,余实抱愧。 寄回祖父父亲袍褂二付,祖父系夹的,宜好好收拾,每月一看,数月一晒。百岁之后,即以此为殓服。以其为天恩所赐,其材料外间买不出也。父亲做棉的,则不妨长著,不必为深远之计,盖父亲年未六十,将来或更有君恩赐服,亦未可知。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遂,祖父之病已愈,予之痹症亦愈,且骤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万万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则谓之不祥,且大不孝矣。 然其地于究嫌其面前不甚宽敞,不便立牌坊,起诰封碑亭,亦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予意乃欲求尧阶相一吉地,为祖父大人将来寿台,弟可将此意禀告祖父见允否?盖诰封碑亭,断不可不修,而祖母又不可改葬,将来势不能合葬,乞禀告祖父,总以祖父之意为定。前向长女对袁家,次女对陈家,不知堂上之意如何?现在陈家信来,谓我家一定对第,甚欢喜!余容后具。兄国藩草。 致诸弟·一切循谦恭之道 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日 澄侯、温甫、子值、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为详备。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领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远村、冯吾园两先生也,余即补吾园先生之缺。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之副都御史,皇上皆能记忆其人,不必引见,御笔自下朱谕,以为彰瘅,此一项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官,曾引见,有黜而无陟,前在碾儿胡同时,间墨学士奎光,即引见体致者也,此一项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大部,由各堂官考差,分别一、二、三等,一等则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项也。 余自到礼部,比从前较忙冗,恨不得有人帮办寓中琐细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极,诸弟万无来京之理。且如温甫在京,余主再三劝诱,令之南归,今岂肯再蹈覆辙,今之北来。江岷樵以拣发立官达浙,岷樵即应允矣。适徐芸渠请星阶教书,星阶立即就徐馆,言定秋间仍往浙依江,江亦应允。 邹墨林自河南来京,意欲捐教。现寓圆通观,其为人实诚笃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数天,现已痊愈。黄正斋竟为本部司员,颇难为情。余一切循谦恭之道,欲破除藩篱,而黄总不免拘谨。余现尚未换绿呢车,惟添一骡,盖八日一赴园,不能不三牲口也。书不一一。兄国藩草。 禀父母·百日后举行兹折要 道光三十年三月三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潢男三月十五到京,十八日发家信一件,实系五号,误写作四号,四月内应可收到。想男十九日下园子,廿日卯刻,恭送大行皇太后上西陵,西陵在易州,离京二百六十里,廿四下午到,廿五日辰致祭,比日转身,赶走一百廿里,廿六日走百四十里,申刻到家,一路清吉,而昼夜未免辛苦。廿八早复命,数日内作奏折,拟初一早上具折,因前奏举行日讲,圣上已允谕于百日后举行兹折要,将如何举行之法,切实是奏也。 廿九日申刻,接到大人二月廿一日手示,内六弟一信,九弟廿六之信,并大弟与他之信,一并付来,知堂上四位大人康健如常,合家平安。父母亲大人俯允来京,男等内外不胜欣喜!手谕云:“起程要待潢男秋冬两季归,明年二月,潢男仍送二大人进京云云。”男等效谨从命,叔父一二年内既不肯来,男等亦不敢强,潢男归家,或九月,或十月,容再定妥。男等内外及两孙、孙女皆好,堂上大人不必悬念,余俟续禀。 致诸弟·言兵饷事 咸丰元年三月十二日 澄、温、植、洪四弟左右: 三月初四发一家信,其后初九日,予上一折,言兵饷事,适上是日持以粤西事棘,恐现在彼中者,不堪寄此重托,特放赛中堂前往。以予折所言甚是,但目前难以遽行,命将折封存军机处,待粤西定后,再行办理。赛中堂清廉公正,名望素著,此行应可迅奏肤功。但湖南近近粤西,兵差过境,恐州县不免借此生端,不无一番蹂躏耳。 魏亚农以三月十日出都,向余借银二十两,既系姻亲,又系黄生之侄,不能不借与渠,渠言到家后,即行送交予家,未知果然否?叔父前信要鹅毛管眼药,并硇砂膏药,兹付回眼药百简,膏药千张,交魏亚农带回,呈叔父收存,为时行方便之用,其折底付回查收。 澄弟在保定,想有信交刘午峰处,昨刘有书寄子彦,而澄弟书未到,不解何故?已有信往保定去查矣。澄弟去后,吾极思念,偶自外归,辄至其房,早起辄寻其室,夜或遣人往呼。想弟在路途,弥思我也。书不一一,余俟续具,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将骄矜之机关说破 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厥后折差久不来,是以月余无家书。五月十二折弁来,接到家中四号信,乃四月一日所发者。俱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 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年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 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亶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 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福祸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典赐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然此后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折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 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尔忘私,国尔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祔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祔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载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以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欣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 此次所寄折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窃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余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 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荫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身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亦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余千,每都畿须派千串。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矣。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议,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缺。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折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季弟来书,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恐亦不尽然也。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吾弟诚有志于此,须熟读《小学》及《五种遗规》二书,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初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而不看亦是无妨,但守《小学》、《遗规》二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 季弟又言愿尽孝道,惟亲命是听,此尤足补我之缺憾,我在京十余年,定省有阙,色笑远违,寸心之疚,无刻或释。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视无形,听无声,则余能尽忠,弟能尽孝,岂非一门之祥瑞哉?愿诸弟坚持此志,日日勿忘,则兄之疚可以稍释,幸甚幸甚!书不上一,余俟续具,国藩手草。 致九弟·切不可似我疏懒 咸丰八年正月十一日 沅浦九弟左右: 初七初八连接二信,俱悉一切。总理即已接札,则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懒,置之不理也。 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实心而乏实力,坐是百无一成。李去麟之长短,亦颇与我相似,如将赴湖北,可先至余家一叙再往。润公近颇综核名实,恐亦未必投洽无间也。 近日身体略好,惟回思历年在外办事,愆咎甚多,内省增疚。饮食起居,一切如常,无劳廑虑。今年若能为母亲大人另觅一善地,教子侄略有长进,则此中豁然畅适矣。弟年纪较轻,精力略胜于我,此际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昔贤谓宜用猛火煮,慢火温,弟今正用猛火之时也。 李次青之才,实不可及。吾在外数年,独觉惭对此人。弟可与之常通书信,一则稍表余之歉忧,一则凡事可以请益。余京中书籍,承漱六专人取出,带至江苏松江府署中,此后或易搬回。书虽不可不看,弟此时以营务为重,则不宜常看书。凡人为一事,以专而精,以纷而散。荀子称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庄子称用志不纷,乃凝于神,皆至言也! 致九弟·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 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昨信书就未发,初五夜玉六等归,又接弟信,报抚州之复,他郡易而吉州难,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经焦躁,则心绪少佳,办事不能妥善。余前年所以废弛,亦以焦躁故尔。总宜平心静气,稳稳办去。 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体素弱,如不能兼顾,则将联络一层少为放松,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惟能战一层,则刻不可懈。目下壕沟究有几道?其不甚可靠者尚有几段?下次详细见告。九江修濠六道,宽深各二丈,吉安可仿为之否? 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将来克复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升阶为喜,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将来或可勉作循吏,切实做几件施泽于民之事,门户之光也,阿兄之幸也。 致九弟·季弟惟以一勤字报吾君 咸丰十年七月十二日 沅、季弟左右: 十二早接弟贺信,系初七早所发,嫌到此太迟也。兄膺此巨任,深以为惧。若如陆、阿二公之前辙,则贻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将为人所悔。祸福倚伏之几,意不知何者为可喜也。 默观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抚将帅,天下似无戡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报吾君,以爱民二字报吾亲。才识平常,断难立功,但守一勤字,终日劳苦,以分宵旰之忧。行军本扰民之事,但刻刻存爱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积累自我一人耗尽,此兄之所自矢者,不知两弟以为然否?愿我两弟亦常常存此念也。 沅弟“多置好官,遴选将才”二语极为扼要,然好人实难多得,弟为留心采访,凡有一长一技者,兄断不敢轻视。 谢恩折今日拜发。宁国日内无信,闻池州杨七麻子将往攻宁,可危之至! 致九弟·望溪先生之事 咸丰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 沅弟左右: 望溪先生之事,公私均不甚惬。公牍中须有一事实册,将生平履历,某年中举中进士,某年升官降官,某年得罪,某年昭雪,及生平所著书名,与列祖褒赞其学问品行之语,一一胪列,不作影响约略之词,乃合定例。望溪两次获罪,一为戴名世《南山集》序入刑部狱,一为其族人方某挂名逆案,将方氏通族编入旗籍,雍正间始准赦宥,免隶旗籍,望溪文中所云。“因臣而宥及合族者也。”今欲请从祀孔庙,须将两案历奉谕旨一一查出,尤须将国史本传查出,恐有严旨碍眼者易于驳诘。从前入祀两庑之案,数十年而不一见,近年层见迭出,向于无岁无之。去年大学士九卿等议复陆秀夫从祀之案,声明以后外间不得率请从祀,兹甫及一年,若遽违新例而入奏,必驳无疑,右三者公事之不甚惬者也。 望溪经学,勇于自信,而国朝巨儒多不甚推服,四库书目中于望溪每有贬词,《皇清经解》中并未收其一册一句。姬傅先生最推崇方氏,亦不称其经说。其古文号为一代正宗,国藩少年好之,近十余年亦别有宗尚矣。国藩王于本朝大儒,学问则宗顾亭林、王怀祖两先生,经济则宗陈文恭公,若奏请从祀,须自三公始。李厚庵与望溪,不得不置之后图,右私志之不甚惬者也。 致九弟·时与弟意趣不合 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与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深悬系。兹专人送膏药三个与弟,即余去年贴手臂而立愈者,可试贴之,有益无损也。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则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春霆,不知与弟道及否?星冈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小,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遇佳时令节尤为凛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于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未全开月未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本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到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目下小恙,断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 致沅弟以方寸为严师 同治二年四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辞谢一事,本可浑浑言之,不指明武职京职,但求收回成命。已请筱泉、子密代弟与余各拟一稿矣。昨接弟咨,已换署新衔,则不必再行辞谢。吾辈所最宜畏敬慎者,第一则以方寸为严师,其次则左右近习之人,如巡捕、戈什、幕府文案及部下营哨官之属,又其次乃畏清议。今业已换称新衔,一切公文体制为之一变,而又具疏辞官,已知其不出于至诚矣。 弟应奏之事暂不必忙。左季帅奏专衔事之旨,厥后三个月始行拜疏。香琴得巡抚及侍郎后,除疏辞复奏二次后,至今未另奏事。弟非有要紧事件,不必专衔另奏,寻常报仗,仍由余办可也。 致九弟·相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 同治二年四月二十七日 沅弟左右: 弟辞抚之意如此坚切,余二十二日代弟所作之折,想必中意矣。来信“乱世功名之际尤为难处”十字,实获我心。本日余有一片,亦请将钦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简大员,兹将片稿抄寄弟阅。吾兄弟常存此兢兢业业之心,将来遇有机缘,即便抽身引退,庶几善始善终,免蹈大戾乎! 至于相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学、问、思、辨、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弟向来倔犟之气,却不可因位高而顿改。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即修身齐家,亦须以明强为本。 巢县既克,和、含必可得手,以后进攻二浦,日弟主持,余相隔太远,不遥制也。 弟公文不宜用“咨呈”,用“咨”以符通例。 致沅弟谦字之真功夫 同治二年五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十五日接弟初六、四、初十日三次信,十六日又接初八日信,俱悉一切。所应复者,条列如左: 二浦既克,现依弟议,移韦守巢县、东关,梁、王、万三营守西梁山、桐城闸,腾出萧军分守二浦,刘军围攻九洑洲,鲍军南渡打东坝、二溧。另有公牍知会矣。 弟在湖南索取之药四万斤、银万两、绳十万,今日已到此间。除催令速行外,余又另解三万、米三千、子弹五万斤,又解还弟代济鲍营米一千九百石,均于日内成行。 陈氏即葬于安庆城外,已买得地一处,定于二十一日下殡。 靖毅公墓志,此时可写矣,日内当添数语寄去。 去年进兵雨花台,忠侍以全力来援,俾浙沪皆大得手;今年攻克各石城,俾二浦速下,扬州、天、六之贼皆回南岸,此弟功之最大处。然此等无形之功,吾辈不宜形诸奏牍,并不必腾诸口说,见诸书牍。此是谦字之真功夫,所谓君子之所不可及,在人之所不见也。吾时时以和为殷鉴,望弟时时以和为殷鉴。比之向忠武,并不甚劣,弟不必郁郁也。顺问近好。国藩手草。 禀父母·日日习字,时有长进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后,日见强旺,二月一日开荤,现已全复元矣,二月以来,日日习字,甚有长进。男亦常习小楷,以为明年考差之具,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帖,不复临颜柳二家帖,以不合时宜故也。 孙男身体甚好,每日佻达欢呼,曾无歇息。孙女亦好。 浙江之事,闻于正月底交战,仍尔不胜。去岁所失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二县城尚未收复。英夷滋扰以来,皆汉奸助之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何日罪恶贯盈,始得聚而歼灭。 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为乱,攻占崇阳、通城二县。裕制军即日扑灭,将钟人杰及逆党槛送京师正法,余孽俱已搜尽。钟逆倡乱不及一月,党羽姻属皆伏天诛。 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龙,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归,近因难觅好伴,且闻道上有虞,是以不复作归计。弟自病好后,亦安心不甚思家。 李碧峰在寓住三月,现已找得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 男于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约计费钱六千文。男等在京谨慎,望父母亲大人放心,男谨禀。 禀父母·两弟场中文若得意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二十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来年闻吴春冈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谓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头场皆未取,即于其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戈,江宁扬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 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昺冈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 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 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男谨禀。 致诸弟·修业以卫身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丘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以磨砺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待,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漫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漫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蕙西尝言:与周公谨交,如饮醇醪,我两个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予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者,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身难于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或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究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兄国藩手具。 致诸弟·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一日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为祖母买皮祅,极好极好!可以补吾之过矣。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奋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 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盖人不读书则已,亦即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做官,与用牧猪奴做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功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盖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读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曰课抄三页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目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 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生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侗,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有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 金竺虔报满用知县,现在小珊家,喉痛月余,现已全好。李碧峰在汤家如故。易莲舫要出门就馆,现亦甚用功,亦学倭艮峰者也。同乡李石梧已升陕西巡抚。 两大将军皆锁拿解京治罪,拟斩临候。英夷之事,业已和抚。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各处让他码头五处。现在英夷已全退矣。两江总督牛鉴,亦锁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续书。兄国藩手具。 致诸弟·予自立课程甚多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她。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生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生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为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在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日子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二十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兄国藩手草。 附课程表: 主敬——整齐严肃,无时不俱。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读史——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写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生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言——刻刻留心。 养气——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保身——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字——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做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致诸弟·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个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个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宿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脩,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以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百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犟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支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沿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辩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贴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司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 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诸葛亮弟亦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 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弟接此信,立即下省肄业。 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筠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声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禀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执贽受业。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不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来去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目前且从次策。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此答六弟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太直乎? 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此次折弁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致六弟多则必不能专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茸,笔力实实可爱!信中有云:“于兄弟出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颜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在约可为弟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弟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待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家《东莱博议》,甚是,弟先须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学诗从《中州集》人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 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弟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诗律,若在省,弟可就之求救。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多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弟可以从切磋,此等发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是仅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项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枝,后日还他可也。国藩手草。 致诸弟·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一日、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 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之象。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愈欲速则愈锢蔽矣。 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悌伦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亏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顺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 科名之所以可贵者,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悌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 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大铜尺已经寻得。付笔回南,目前实无妙便,俟秋间定当付还。 去年所寄牧云信未寄去,但其信前半劝牧云用功,后半劝凌云莫看地,实有道理。九弟可将其信抄一遍仍交与他,但将纺棉花一段删去可也。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至于纺棉花之说,如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妇,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南之妇人耕田,犹三河之男人纺布也。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花,皆无论贫富男妇,人人依以为业。此并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遽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凡事皆贵专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 四位老弟左右: 六弟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罗罗山兄处附课甚好。既在此附课,则不必送诗文与他处看,以明有所专主也,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则大不可。罗山兄甚为刘霞仙、欧晓岑所推服,有杨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则其可为师表明矣,惜吾不得常与居游也。在省用钱,可在家中支用(银三十两则够二弟一年之用矣,亦在吾寄一千两之内),予不能别寄与弟也。 我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到京,彼时无折差回南,至十二月中旬始发信,乃两弟之信骂我糊涂,何不检点至此!赵子舟与我同行,曾无一信,其“糊涂”更何如耶?余自去年五月底至腊月初未尝接一家信,我在蜀可写信由京寄家,岂家中信不可由京寄蜀耶?又将骂何人糊涂耶?凡动笔不可不检点。 九弟与郑陈冯曹四信,写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与我信字太草率,此关乎一生福分,故不能不告汝也。四弟写信语太不圆,由于天分,吾不复责。 致诸弟·温经更要紧 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伊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赁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伙食。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余家,抉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以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柩,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誉寄也。 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二十五六人。然有求于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迥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师,甚妙!然城南课以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日必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余容后陈。兄国藩手具。 致诸弟·作如火如荼之文 道光廿四年五月十二日 四位老弟足下: 余于三月二十四日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内城现住房共二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敞。甲三于三月二十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齐至平治”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现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繁,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病。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冗杂,遂无暇读书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笔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卑,即使获售,亦当自渐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 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吾谓六弟今年入泮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资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饿,奈可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端,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余不尽言。国藩手草。 禀父母·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 道光廿四年九月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二十九日男发第十号信,备载二十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家妇月内甚好,去年月里有病,今年尽除去。孙儿女皆好。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 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尽肄业小罗巷庵,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第,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宜看二十页。男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匆忙,亦不废正业。 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循,则近处尽可度日,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呈。男谨禀。 致诸弟·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 道光廿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显?何患家运之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料理,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为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欢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立也。如霞仙今日之身份,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份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可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及此间之纷冗乎?树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亦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课,又弗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 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事事勤思善问 道光廿五年二月初一日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寄去书函,谅已收到。项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此即付还,今亦忘其所吴语何矣。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城南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赍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折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赍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另纸写明寄回。 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名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致诸弟·聘研生至吾乡教读 咸丰四年十月廿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兄于二十日自汉口起行,二十一日至黄州,二十二日至堵城,以羊一豕一,为文祭吴甄甫师。二十三日过江至武昌县。二十九日至蕲州,是日水师大战获胜。 刘一、良五于二十日至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均吉,甚慰甚慰。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来书坚执不肯,欲余另请明师。余意中实乏明师可以聘请,日内与霞、次及幕中诸君子熟商。近处惟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学问俱有本原,于《说文》、音学、舆地尤其所长,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亦皆讲求有年。吾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现在余幕中,故请其写家信聘研生至吾乡教读。研兄之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渠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吾乡选择吉地,但不知其果肯来否?渠现馆徐方伯处,未知能辞彼就此否?若果能来,足开吾邑小学之风,于温甫、子植亦不无裨益。若研兄不能来,则吾心中别无人。植弟坚不肯教,则乞诸弟为访择一师而延聘焉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师。 致四弟·九弟趁此家居时,苦学二三年 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澄、沅两弟左右: 腊月初六接沅弟十一月十七日信,知己于十六日平安到家,慰幸无己。少泉初六日起行,已抵苏州。余于十四日入闱写榜,是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年来所未有。 韫斋先生与副主考亦极得意,士子欢欣传诵。韫师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孙编奏请便道回浙,此间公私送程队约各三千有奇。各营挑浚奏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约年内可以竣事。澄弟所劝大臣大儒致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目下精神,实不如从前耳。 《鸣原堂论文钞》、《东坡万言书》,弟阅之如尚有不能解者,宜写信来问。弟每次问几条,余每次批几条。兄弟论文于三千里外,亦不减对床风雨之乐。弟以不能文为此身缺憾,宜趁此家居时,苦学二三年,不可抛荒片刻也。 致诸弟·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 道光廿二年十一月十六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信,可抄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冯树堂进攻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半年,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贷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余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此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占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做几首。 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功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沉潜之至,天分亦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沉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资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 致诸弟·自水师小挫后 咸丰五年四月廿日 澄、温、沅、季四位贤弟左右: 余于十六日在南康府接父亲手谕,及澄沅两弟纪泽儿之信,系刘一送来;二十日接澄弟一信,系林福秀由县送来,俱悉一切。 余于十三日自吴城进扎南康,水师右营、后营、向导营于十五日进扎青山。十九日,贼带炮船五六十号、小划船五六十号前来扑营,鏖战二时,未分胜负。该匪以小划二十余号又自山后攒出,袭我老营。老营战船业已全数出队,仅坐船水手数人及所雇民船水手,皆逃上岸。各战船哨官见坐船已失,遂尔慌乱,以致败挫。幸战船炮位毫无损伤,犹为不幸中之大幸!且左营、定湘营尚在南康,中营尚在吴城,是日未与其事,士气依然振作。现在六营三千人同泊南康,与陆勇平江营三千人相依护,或可速振军威。 现在余所统之陆军,塔公带五千人在九江,罗山带三千五百人在广信一带,次青带平江三千人在南康,业已成为三支,人数亦不少。赵玉班带五百湘勇来此,若独成一支,则不足以自立;若依附塔军、依附罗军,则去我仍隔数百里之远;若依附平江营则气类不合。且近来口粮实难接济,玉班之勇可不必来。玉班一人独来,则营中需才孔亟,必有以位置之也。 蒋益澧之事,后公如此办理甚好。密传其家人,详明开导,勒令缴出银两,足以允我人心,面面俱圆。请苹翁即行速办,但使探骊得珠,即轻轻着笔,亦可以办到矣。 此间自水师小挫后,急须多办小划以胜之,但乏能管带小划之人。若有实能带小划者,打仗时并不靠他冲陈,只要开仗之时,在江边攒出攒入,眩贼之眼,助我之势,即属大有裨益。吾弟若见有此等人,或赵玉班能荐此等人,即可招募善驾小划之水手一百余人来营。 余在营平安,精神不足,惟癣疾未愈,诸事未能一一照管,小心谨慎,冀尽人事,以听天命。诸不详尽,统俟续布。 致诸弟·调彭雪琴来江 咸丰五年七月初八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刘朝直来营,得植弟手书,俱悉一切。内湖水师自六月十五日开仗后,至今平安。本拟令李次青带平江勇流邵阳湖之东,与水师会攻湖口。自六月底至今十日,大风不克东渡,初四日风力稍息,平江勇登部舟,甫经解缆,狂飙大作,旋即折回。并勇衣被帐棚,寸缕皆湿。天意茫茫,正未可知,不知湖口之贼,运数不宜灭乎?抑此勇渡湖,宜致败挫,故持阻其,以全此军乎?现拟俟半月后,请塔军渡湖会剿。 罗山进攻义宁,闻初四日可至界上,初五六日当可开仗。湖南三面用兵,骆中丞请罗山带兵回湘,业经入奏。如义宁能攻破,恐罗山须回湖南保全桑梓,则此间又少一劲旅矣。内湖水师,船炮俱精,特少得力营官,现调彭雪琴来江,当有起色。 盐务充饷,是一大好事,惟浙中官商,多思专利,邵位西来江,会议已有头绪,不知渠回浙后,彼中做事人能允行否?舍此一筹,则饷源已竭,实有坐困之势。东安土匪,不知近日如何?若不犯邵阳界,则吾邑尚可不至震惊。带军之事,千难万难。澄弟带勇至衡阳,温弟带勇至新桥,幸托平安,嗣后总以不带勇为妙。吾阅历二年,知此中构怨之事、造孽之端不一而足,恨不得与诸弟当面一一述之也。 诸弟在家,侍奉父亲,和睦族党,尽其力之所能为。至于练团带勇,却不宜过于出头,澄弟在外已久,谅知吾言之具有苦衷也。 宽二弟去年下世,未寄奠分,至今歉然于心。兹付回银二十两,为宽二弟奠金,望送交任尊叔夫妇手收。 植弟前信言身体不健。吾谓读书不求强记,此亦养身之道。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此余阅历语也。植弟试一体验行之。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致九弟·愧对江西绅士 咸丰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九日亮一等归,接展来函,俱悉一切。 临江克复,从此吉安当易为力,弟邑勉为之,大约明春可复吉郡,明夏可复抚、建。凡兄所未了事,弟能为我了之,则余之愧憾可稍减矣。 余前在江西,所以郁郁不得意者:第一不能干预民事,有剥民之权,无泽民之位,满腹诚心,无处施展;第二不能接见官员,凡省中文武官僚晋接有稽,语言有察;第三不能联络绅士,凡绅士与我营款惬,则或因吃醋而获咎。坐是数者,方寸郁郁,无以自伸。然此只坐不应驻扎省垣,故生出许多烦恼耳。弟今不驻省城,除接见官员一事无庸议外,至爱民、联绅二端,皆可实心求之。现在饷项颇充,凡抽厘劝捐决计停之,兵勇扰民严行禁之,则吾夙昔爱民之诚心,弟可为我宣达一二矣。 吾在江西,各绅士为我劝捐八九十万,未能为江西除贼安民;今年丁忧奔丧太快,若恝然弃去,置绅士于不顾者,此余之所悔也。若少迟数日,与诸绅往复书问乃妥。弟当为余弥缝此阙,每与绅士书札往还,或接见畅谈,具言江绅待家兄甚厚,家兄抱愧甚深等语。就中如刘仰素、甘子大二人,余尤对之有愧。刘系余请之带水师,三年辛苦,战功日著,渠不负吾之知,而余不克始终与共患难。甘系余请之管粮台,委曲成全,劳怨兼任,而余以丁忧遽归,未能为渠料理前程。此二人皆余所惭对,弟为我救正而补苴之。 余在外数年,吃亏受气实亦不少,他无所惭,独惭对江西绅士,此日内省躬责己之一端耳。弟此次在营境遇颇好,不可再有牢骚之气,心平志和,以迓天休,至嘱至嘱! 承寄回银二百两收到。今冬收外间银数百,而家用犹不甚充裕,然后知往岁余之不寄银回家,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 四宅大小平安。余日内心绪少佳,夜不成寐,盖由心血积亏,水不养肝之故,春来当好为调理。 致九弟·宜以求才为 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征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妥善,犁然有当,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优,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柢又曲合时趋,讲书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而代管琐事亦甚妥协。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 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滋疑。弟目下义名望正隆,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今望隳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彰、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弟当趁此番增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急,其阊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四宅大小眷口平安。王福初十赴吉安,另有信,兹不详。 致九弟·季弟以习劳苦为办事之本 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 沅、季弟左右: 初七日接沅弟初三日信、季弟初二日信。旋又接沅弟初四日信。所应复者,条列如下: 辅卿而外,又荐意卿、柳南二人,甚好。柳南之笃慎,余深知之。意卿谅亦不凡。余告筱辅观人之法,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主,又嘱其求润帅、左、郭及沅荐人。以后两弟如有所见,随时推荐,将其人长处短处一一告知阿兄,或告筱荃,尤以习劳苦为办事之本。引用一班能耐劳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无以“不敢冒奏”四字塞责。季弟言出色之人断非有心所能做得,此语确不可易。名位大小,万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将帅之训士不能如此立言耳。季弟天分绝高,见道甚早,可喜可爱,然办理营中小事,教训弁勇,仍宜以勤字作主,不宜以命字谕众。 润帅先几陈奏以释群疑之说,亦有函来余处矣。昨奉六月二十四日谕旨,实授两江总督兼授钦差大臣。恩眷方渥,尽可不必陈明。所虑者,苏、常、淮、扬无一支劲兵前往。位高非福,恐徒为物议之张本耳。余好出汗,沅弟亦好出汗,似不宜过劳,宜常服密耆。京茸已到,日内专人送去。 致九弟·季弟述杨光宗不驯 咸丰十年六月初十日 沅、季弟左右: 接专丁来信,下游之贼,渐渐蠢动,九月当有大仗开。此贼惯技,好于营盘远远包围,断我粮道。弟处有水师接济,或可无碍,不知多、李二营何如?有米有柴,可济十日半月否?贼虽多,善战者究不甚多,庶几留心可御之田以饭子孙耳。 杨镇南子哨官杨光宗,头发模而盘,吾早虑其不驯。杨镇南不善看人,又不善断事,弟若看有不妥洽之意,即饬令仍回兄处,另拨一营与弟换可耳。 吾于初十日至历口,十一日拟行六十里赶至祁门县,十二日先太夫人忌辰,不欲纷纷迎接应酬也。宁国府一军紧急之至,吾不能拨兵往援,而拟少济之以饷,亦地主之道耳。 致九弟·宜多选好替手 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时,若有陆兵三千在彼,当易得手。保彭杏南,系为弟处分统一军起见。弟军万八千人,总须另有二人堪为统带者,每人统五六千,弟自统七八千,然后可分可合。 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统?亦须早早提拔。办大事者,以多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禀父母·只令写字养神 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俱悉一切,又知附有布疋、腊肉等在黄茀卿处,第不知黄氏兄弟何日进京,又不知家中系专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顺带也。 男在京身体如常,男妇亦清吉。九弟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理旧业,依去年功课。未服补剂,男分丸药六两与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补。孙男女皆好,拟于三月间点牛痘。此间牛痘局,系广东京官请名医设局积德,不索一钱,万无一失。 男近来每日习帖,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日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弟在男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艺,不得不略为温习。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过度,京城银钱比外间究为活动。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无多,此真可喜。 蕙妹仅存钱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窑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负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素来文弱,何能习劳?后有家信,望将惠妹家事琐细详书。余容后呈,男谨禀。 禀父母·熟地当归蒸母鸡 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俱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男癣疾已痊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陈本七先生来京,男自有处置之法,大人尽可放心。大约款待从厚,而打发从薄。男光景颇窘,渠来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男妇亦患此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食之,大有效验,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堂上五位老人食之,亦有益也。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多栽竹树,上接新塘坎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里,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如以为可,求叔父于明春栽竹种树;如不可,叔父写信示知为幸。 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敬谨祭告。廿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续具。 禀叔父母精力日迈,正宜保奏神气 道光二十八年七月廿日 侄国藩谨禀: 叔父母大人礼安。十七日接家信二件,内父亲一谕,四弟一书,九弟、季弟在省各一书,欧阳牧云一书,得悉一切。祖大人之病,不得少减,日夜劳心。父亲、叔父辛苦服侍,而侄远离膝下,竟不得效丝毫之力,终夜思维,刻不能安。 江岷樵有信来,告渠已买得虎骨,七月当亲送我家,以之熬膏,可医痿痹云云,不知果送来否? 闻叔父去年起公屋,劳心劳力,备极经营,外面极堂皇,工作极坚固,费钱不过百千,而见者拟为三百千模范。焦劳太过,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复病,勤劬弥甚;而父亲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撰理家政,刻不少休,侄窃伏思父亲、叔父二大人年寿日高,精力日迈,正宜保奏神气,稍稍休息。家中琐细事务,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侍祖父凡劳心细察之事,则父亲、叔父躬任之,凡劳力粗重之事,则另添一雇工,一人不够则雇二人。 侄近年以来,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癣疾即发,夜坐略久,次日即昏倦。是以力加保养,不甚用功,以求无病无痛,上慰堂上之远怀。外间求作文,求写字,求批改诗文者,往往历久而莫偿宿诺,是以时时抱疚,日日无心安神恬之时。前四弟在京,能为我料理一切琐事,六弟则毫不能管。故四弟归去之后外间之回信,家乡应留心之事,有免疏忽发驰。 侄等近日身体平安,合室大小皆顺。六弟在京,侄若劝其南归,一则免告回避,二则尽仰事俯蓄之态,三则六弟两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亲叔父严责,方可用功。乡试渠不肯归,侄亦无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晋一,侄谨备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寿,侄谨备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管回,服满后即可着。母亲外褂并汉禄布夹袄,亦一同付回。闻母亲近思用一丫环,此亦易办,在省城买,不过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来乡,则更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买,以供母亲、叔母之使令,其价侄即寄回。 侄今年光景之窘,较甚于往年。然东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弥缝。家中今年季弟喜事,不知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银。即当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岁几百金之说也。在京一切张罗,侄自有调停,毫不费力,堂上大人不必挂念。侄谨禀。 致四弟·九弟勤洗脚 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闰月一日彭芳四来,接两弟信并纪泽一禀,具悉一切。 澄弟移寓新居,闻光彩焕发,有王相气象,至慰至慰。沅弟新屋前闻不甚光明,近日长夫来者皆云极好。吾两对所祝者,将来必如愿矣。祭叔父文亦斐亹可诵,四字句本不易作,沅弟深于情者,故句法虽弱而韵尚长也。余办木器送澄弟,即请澄自为妥办,女家之钱已交盛四带归。即仿七年之例,由县城办就,至家中再漆可也。 此间自浙江克复,人心大定。太湖各营于二十四五日拔营,宿松(吉中、吉左)四营于廿六日拔营,均至石牌取齐,初五日将进围安庆。朱惟堂一营初二日至江边,距宿松仅七十里。营中一切平安,余身体亦好。惟饷项暂亏,若四川不速平,日亏一日,必穷窘耳。 澄弟之病日好,大慰大慰。此后总以戒酒为第一义。起早亦养身之法,且系保家之道,从来起早之人,无不寿高者。吾近有二事效法祖父,一曰起早,二曰勤洗脚,似于身体大有裨益。望澄弟于戒酒之外,添此二事,至嘱至嘱。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闰三月四日。 致四弟·九弟早起是长寿金丹 咸丰十年三月廿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廿二日接初七日所交家信,内澄弟一件、沅弟一件、纪泽一件。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厝马公塘。两弟于家中两代老人养病送死之事,皆备极诚敬,将来必食报于子孙。闻马公塘山势平衍,可决其无水蚁凶灾,尤以为慰。 澄弟服补剂而大愈,甚幸甚幸!丽参、鹿茸,虽享福稍早,而体气本弱,亦属无可如何。吾生平颇讲求惜福二字之义,近来亦补药不断,且菜蔬亦比往年较奢,自愧享用太过,然亦体气太弱,不得不尔。胡润帅、李希庵常服辽参,则其享受更有过于余者。澄弟平日太劳伤精,唢呐伤气,多酒伤脾。以后戒此三事,而常服补剂,自可日就痊可。丽参、鹿茸服毕后,余可再寄,不可间断,亦不可过多,每早服二钱可也。家中后辈子弟,个个体弱,唢呐、吃酒二事,须早早戒之,不可开此风气。学射最足保养,起早尤千金妙方、长寿金丹也。 纪泽今年耽搁太多,此次宜静坐两个月。《汉魏六朝百三名家》,京中带回一部,江西带回一部,可付一部来营。纪鸿《通鉴》讲至何处?并问。即候日好。兄国藩手草,三月廿四日。 再,抚州绅士刻余所书《拟岘台记》,共刷来八分,兹寄五分回家。澄弟一分,沅弟一分,纪泽一分,外二分送家中各位先生,暂不能遍送也。 致四弟·以黄耆党参熬汁可治阳虚 咸丰十年七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初二日由安庆沅弟处寄到弟信一件,得知弟体微有不适。不吃不喝,头上出汗,贪睡而不能酣眠。此三者皆系阳虚之症,于参茸桂附相宜。往年内子在京曾害阳虚之病,其时力不能买参茸,惟每日用大锅煮黄耆党参,熬成极浓之汁,惟不令成膏,恐其粘锅而有烧气也。每剂桂附姜术之类,分两皆重。又能力参茸片蒸而兑之,又以大锅中煮耆党浓汁和而服之,十余日而大愈。今弟之病亦系阳虚,可照此法办理。以耆党两味各熬极浓之汁,和于诸药之中,必有奇效。但须好好经理,恐粘锅耳。 余到祁门已二十三日,身体平安。近处惟宁国被围紧急,日日告求救援。余因鲍超、张运兰等未到,不能往救,未免望极生怨,谤议日滋。浙江之事尚属平稳。弟现在不管闲事,省费许多精神,将来大愈之后,亦可将闲事招牌收起,专意莳蔬养鱼,生趣盎然也。 致四弟·保养之法不在多服药 咸丰十年十二月廿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十六日接到弟十一月廿三日手书,并纪泽廿五禀,具悉。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惟弟服药过多,又坚嘱泽儿请医守治,余颇不以为然。 吾祖星冈公在时,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仙。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记忆。今我辈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绍家风。今年白玉堂做道场一次,大夫第做道场二次,此外祷祀之事,闻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节,已失家风矣。买地至数千金之多,是不信地仙一节,又与家风相背。 至医药,则合家大小老幼,几于无人不药,无药不贵。迨至补药吃出毛病,则又服凉药以攻伐之。阳药吃出毛病,则又服阴药以清润之,展转差误,不至大病大弱不止。弟今年春间多服补剂,夏末多服凉剂,冬间又多服清润之剂。余意欲劝弟少停药物,专用饮食调养。泽儿虽体弱,而保养之法亦惟在慎饮食节嗜欲,断不在多服药也。 洪家地契,洪秋浦未到场押字,将来恐仍有口舌。地仙、僧巫二者,弟向来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为习俗所移。以后尚祈卓识坚定,略存祖父家风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见有一家不败者乎?北果公屋,余无银可捐。己亥冬,余登山踏勘,觉其渺茫也。 此间军事平安。左鲍二人在鄱阳尚未开仗,祁门黟县之贼,日内并未动作。顺问近好,并贺新禧。 国藩手草,十二月廿四日。 致四弟·谨记家教八字 咸丰十一年二月廿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上次送家信者三十五日即到,此次专人四十日未到,盖因乐平、饶州一带有贼,恐中途绕道也。 自十二日克复休宁后,左军分出八营,在于甲路地方小挫,退扎景镇。贼幸未跟踪追犯,左公得以整顿数日,锐气尚未大减。 目下左军进剿乐平、鄱阳之贼。鲍公一军,因抚、建吃紧,本调渠赴江西省,先顾根本,次援抚、建。因近日鄱阳有警,景镇可危,又暂留鲍军不遽赴省。胡宫保恐狗逆由黄州下犯安庆沅弟之军,又调鲍军救援北岸。其祁门附近各岭,廿三日又被贼破两处。数月以来,实属应接不暇,危险迭见。而洋鬼又纵横出入于安庆、湖口、湖北、江西等处,并有欲来祁门之说。看此光景,今年殆万难支持。然余自咸丰三年冬以来,久已以身许国,愿死疆场,不愿死牖下,本其素志。近年在军办事,尽心竭力,毫无愧怍,死即瞑目,毫无悔憾。 家中兄弟子侄,惟当记祖父之八个字,曰“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又谨记祖父之三不信,曰“不信地仙,不信医药,不信僧巫”。 余日记册中又有八本之说,曰“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即不扯谎也),居家以不晏起为本,做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此八本者,皆余阅历而确有把握之论,弟亦当教诸子侄谨记之。 无论世之治乱,家之贫富,但能守星冈公之八字与余之八本,总不失为上等人家。余每次写家信,必谆谆嘱咐。盖因军事危急,故预告一切也。 余身体平安。营中虽欠饷四月,而军心不甚涣散,或尚能支持,亦未可知。家中不必悬念。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二月廿四日。 致九弟·季弟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沅弟、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疟疾,近已痊愈否?吾不以季弟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弟好轻下药为虑。 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转机,疟疾减去十之四,呃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它变。希庵五月之季,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恃。希乃断药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 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几一劳永逸。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曰贞,号曰恒者,尤相符合。其余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万尚未到,到时当全解沅外,东征局于七月三万之外,又有专解金陵五万,到时亦当全解沅处。东局保案自可照准,弟保案亦日内赶办。雪琴今日来省,筱泉亦到。 致九弟·万望毋恼毋怒 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十三日接弟初十日书,有云“肝病已深,痼疾已成,逢人辄怒,遇事辄忧”等语,读之不胜焦虑。今年以来,苏浙克城甚多,独金陵迟迟尚无把握,又饷项奇绌。不如意之事机、不入耳之言语,纷至迭乘。余尚愠郁成疾,况弟之劳苦过甚百倍阿兄,心血久亏数倍于阿兄乎? 余自春来,常恐弟发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实情。此病非药饵所能为力,必须将万事看空,毋恼毋怒,乃可渐渐减轻。蝮蛇螫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当视恼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嘱至嘱。 余年来愧对老弟之事,惟拨去程学启一名将,有损于阿弟。然有损于家,有益于国,弟不必过郁,兄亦不必过悔。顷见少荃为程学启请恤一疏,立言公允,兹特寄弟一阅,请弟抄后寄还。李世忠事,十二日奏结,又饷绌情形一片抄阅,即为将来兄弟引退之张本。余病假于四月二十五日满期,余意再请续假,幕友皆劝销假,弟意以为如何? 淮北票盐、课厘两项,每岁共得八十万串,拟概供弟一军。此亦巨款,而弟尚嫌其无几,且愧对万忠,盖亦眼大口大之过。余于咸丰四、五、六、七、八、九等年,从无一年收过八十万者,再筹此等巨款,万不可得矣。 致九弟·宜以自养自医为主 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初九日接弟初六日书,俱悉一切。厚庵亦于是夜到皖,坚辞督办一席,渠之赴江西与否,余不能代为主持;至于奏折,则必须渠亲自陈奏,余断不能代辞。厚帅现拟在此办折,拜疏后仍回金陵水营。春霆、昌岐闻亦日内可到。春霆回籍之事,却不能不代为奏恳也。 弟病近日少愈否?肝病余所深知,腹疼则不知何症。屡观朗山脉案,以扶脾为主,不求速效,余深以为然。然心肝两家之病,究以自养自医为主,非药物所能为力。今日偶过裱画店,见弟所写对联,光彩焕发,精力似甚完足。若能认真调养,不过焦灼,必可渐渐复元。 五月分之火药三万斤,拟于日内起解,银亦可解三万。江西之贼,初四日尚未至漳树。省城援兵已到,当安稳矣。复问近好。 谕纪泽·“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亦是养生之道 同治四年九月初一日 字谕纪泽·儿: 卅日成鸿纲到,接尔八月十六日禀。具悉尔十一后连日患病,十六日尚神倦头眩,不知近已痊愈否? 吾于凡事皆守“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二语,即养生之道亦然。体强者,如富人因戒奢而益富;体弱者,如贫人因节啬而自全。节啬非独食色之性也,即读书用心,亦宜检约,不使太过。余八本匾中,言养生以少恼怒为本。又尝教尔胸中不宜太苦,须活泼泼地,养得一段生机,亦去恼怒之义也。 既戒恼怒,又知节啬,养生之道,已尽其在我者矣。此外,寿之长短,病之有无,一概听其在天,不必多生妄想去计较他。凡多服药饵,求祷神祇,皆妄想也。吾于药医、祷祀等事,皆记星冈公之遗训,而稍加推阐,教示后辈。尔可常常与家中内外言之。 尔今冬若回湘,不必来徐省问,徐去金陵太远也。朱金权拟于初十内外回金陵,欲伴尔回湘。近日贼犯山东,余之调度,概咨少荃宫保处。澄沅两叔信附去查阅,不须寄来矣。此嘱。 谕纪泽·纪鸿饱看山水,以养身心 同治四年九月廿九日 字谕纪泽·、纪鸿儿: 廿六日接纪泽二十日排递之禀,纪鸿初六日舢板带来禀件、衣书,今日派夫往接矣。李老太太病势颇重,近日略愈否?深为系念。 泽儿肝气痛病亦全好否?尔不应有肝郁之症。或由元气不足,诸病易生,身体本弱,用心太过。上次函示以节啬之道,用心宜约,尔曾体验否? 张文端公(英)所著《聪训斋语》,皆教子之言。其中言养身、择友、观玩山水花竹,纯是一片太和生机,尔宜常常省览。鸿儿体亦单弱,亦宜常看此书。吾教尔兄弟不在多书,但以圣祖之《庭训格言》(家中尚有数本)、张公之《聪训斋语》(莫宅有之,申夫又刻于安庆)二种为教,句句皆吾肺腑所欲言。 以后在家则莳养花竹,出门则饱看山水,环金陵百里内外,可以遍游也。算学书切不可再看,读他书亦以半日为率。未刻以后,即宜歇息游观。古人以惩忿窒欲为养生要诀。惩忿即吾前信所谓少恼怒也,窒欲即吾前信所谓知节啬也。因好名好胜而(志太高则好胜,余与刘椒云及霞仙皆犯此弊)用心太过,亦欲之类也。药虽有利,害亦随之,不可轻服。切嘱。 此间派队于廿八日出剿,初一二可以见仗。十九日折奉旨留中,暂无寄谕。尔可先告李宫保也,余不多及。 涤生手示,九月晦日。 谕纪泽·纪鸿养生之法在顺其自然 同治五年二月廿五日 字谕纪泽·、纪鸿儿: 二十日接纪泽在清江浦所发之信。二十二日李鼎荣来,又接一信。二十四日又接尔至金陵十九日所发之信。舟行甚速,病亦大愈,为慰。 老年来始知圣人教孟武伯问孝一节之真切。尔虽体弱多病,然只宜清静调养,不宜妄施攻治。庄生云:“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东坡取此二语,以为养生之法。尔熟于小学,试取在宥二字之训诂体味一番,则知庄、苏皆有顺其自然之意。养生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药而日更数方,无故而终年峻补,疾轻而妄施攻伐强求发汗,则如商君治秦、荆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谓名为爱之其实害之,陆务观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皆此义也。东坡游罗浮诗云:“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下一“存”字,正合庄子在宥二字之意。盖苏氏兄弟父子皆讲养生,窃取黄老微旨,故称其子为有奇志。以尔之聪明,岂不能窥透此旨?余教尔从眠食二端用功,看似粗浅,却得自然之妙。尔以后不轻服药,自然日就壮健矣。 余以十九日至济宁,即闻河南贼匪图犯山东。故暂驻此间,不遽赴豫。贼于廿二日已入山东曹县境,余调朱星槛三营来济护卫,腾出潘军赴曹攻剿。须俟贼出齐境,余乃移营西行也。 尔侍母而行,宜作还里之计,不宜留连鄂中。仕宦之家,往往贪恋外省,轻弃其乡,目前之快意甚少,将来之受累甚大,吾家宜力矫此弊。余不悉。 涤生手示,二月廿五日。 李眉生于二十四日到济宁相见矣。四叔、九叔寄余信二件寄阅。他人寄纪泽信四件、王成九信一件查收。 致四弟·养生之五事 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澄弟左右: 五月十八日接弟四月八日信,俱悉一切。七十侄女移居县城,长与娘家人相见,或可稍解郁郁之怀。乡间谷价日贱,禾豆畅茂,尤是升平景气,极慰极慰。 此间军事,贼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郓之境,幸保山东运河以东各属,而仍蹂躏于曹、宋、徐、泗、凤、淮诸府,彼剿此窜,倏往忽来。直至五月下旬,张、牛各股始窜至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始窜至太和以西,大约夏秋数月,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脚乱。余拟于数日内,至宿迁、桃源一带察看堤墙,即由水路上临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极苦之事,因陆路多被水淹,雇车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 余老境日逼,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不能久当大任矣。因思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宜于平日讲求养生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 养生之法,约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惩忿,三曰节欲,四曰每夜临睡洗脚,五曰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惩忿,即余篇中所谓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也。眠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之四十年,余亦学行有七年矣。饭后三千步近日试行,自矢永不间断。弟从前劳苦太久,年近五十,愿将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劝沅弟与诸子侄行之。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己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曰:“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而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恃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股,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禀父亲大人军中要务数条 咸丰四年三月廿五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廿二日接到十九日慈谕,训戒军中要务数条。谨一一禀复: (一)营中吃饭宜早,此一定不易之理。本朝圣圣相承,神明寿考,即系早起能振刷精神之故。即现在粤匪暴乱,为神人所共怒,而其行军,亦是四更吃饭,五更起行。男营中起太晏、吃饭太晏,是一大坏事。营规振刷不起,即是此咎。自接慈谕后,男每日于放明炮时起来,黎明看各营操演。而吃饭仍晏,实难骤改。当徐徐改作天明吃饭,未知能做得到否。 (二)扎营一事,男每苦口教各营官,又下札教之,言筑墙须八尺高三尺厚,壕沟须八尺宽六尺深,墙内有内壕一道,墙外有外壕二道或三道,壕内须密钉竹签云云,各营官总不能遵行。季弟于此等事尤不肯认真。男亦太宽,故各营不甚听话。岳州之溃败,即系因未能扎营之故,嗣后当严戒各营也。 (三)调军出战,不可太散,慈谕所戒极为详明。昨在岳州,胡林翼已先至平江,通城屡禀来岳请兵救援,是以于初五日遣塔、周继往。其岳州城内王璞山有勇二千四百,朱石樵有六百,男三营有一千七百。以为可保无虞矣,不谓璞山至羊楼司一败。而初十开仗,仅男三营与朱石樵之六百人,合共不满二千人,而贼至三万之多,是以致败。此后不敢分散,然即合为一气,而我军仅五千人,贼尚多至六七倍,拟添募陆勇万人,乃足以供分布耳。 (四)破贼阵法,平日男训戒极多,兼画图训诸营官。二月十三日男亲画贼之莲花抄尾阵,寄交璞山,璞山并不回信,寄交季弟,季弟回信,言贼了无伎俩,并无所谓抄尾阵。寄交杨名声、邹寿璋等,回信言当留心。慈训言当用常山蛇阵法,必须极熟极精之兵勇乃能如此。 (五)拿获形迹可疑之人,以后必严办之,断不姑息。 以上各条,谨一一禀复,再求慈训。男谨禀,廿五日巳刻。 致诸弟·敌我水师之变 咸丰四年闰七月十四日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 兄于初十日开船,十一日巳刻至螺山,去岳州八十里。杨载福、萧捷三(即彭玉麟之营)两营已下驻扎新堤,去螺山又四十五里。 杨、萧于十一夜入倒口黄介湖内搜剿余贼,贼仅开十余炮,即纷纷登岸逃走。各哨官谨遵我不许抢船之令,将六十余号空船一概焚烧。岸上百姓焚香于辫顶,跪岸上欢迎,呼各勇为青天大人。各勇每见一人即得如此称呼,高兴之至。倒口湖内即已搜剿,其下六溪口亦经搜剿,京口以上已无贼踪。自京口六十里至武昌,尚未探明。 大抵贼于水战一事,极为无能。渠所用者民船,每放一炮,全身震破,所掳水手,皆不愿在贼中久住。又以所掳之百姓,令其勉强打桨,勉强扶柁,皆非其所素习。即两次得我之船,得我之炮,皆我兵勇自先上岸,情愿将船炮丢弃与他,是以大败。若使我兵勇自顾其船,不将船炮送他,渠亦断不能拢来追我。此屡次打仗,众勇所亲见而熟知者。渠得我之战船洋炮,并不作水战之用。以洋炮搬于岸上扎营,而战船或凿沉江心,或自焚以逃,亦未收战船之用。惟贼中所擅长制胜者,在渔划百余号,每战四出围绕,迷目惊心。此次余亦办得小渔划百廿号,行走如飞。以后我军见贼小划,或不致惊慌耳。 衡州捐项究竟何如?便中可一打听。永丰大布厚而不贵,吾意欲办好帐房五百架,宽大结实,以为军士寒天之用。澄弟若可承办此事,望与尧阶细商,即在本邑捐项内支用。余不一一。望敬禀父亲大人、叔父大人,军中匆忙,不及楷禀也。 诸子侄辈于勤敬二字略有长进否?若尽与此二字相反,其家未有不落者;若个人勤而且敬,其家未有不兴者,无论世乱与世治也。诸弟须刻刻留心,为子侄作榜样。又行,凡我屡次所寄奏折、谕旨,家中须好为收藏,不可抛散。或作一匣收之,敬谨弆藏。 致九弟·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不可缺一 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廿二日写就一函,拟交首宅来足带省。廿二夜灯后,右九、金八归,接弟十五夜所发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遂不寄首宅信。屈指计弟廿四日可抵营,廿五六当专人归来,今日尚未到家。望眼又复悬悬。 九月廿四日六叔父六旬晋一冥寿,焚包致祭。科一、科四、科六亦往与祭。关秀姑娘于十九日生子。临三、昆八于十月初一日散学,拟初间即往邹至堂处读冬书,亦山先生之所荐也。枚谷先生十月中旬可散学,亦山先生不散学。科四已读《离娄》八页,科六读至“点尔何如”,工课尚算有常。家中诸事,弟不必挂虑。 吉字中营尚易整顿否?古之成大事者,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二者缺一不可。弟之综理密微,精力较胜于我。军中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亲自记注,择人而授之。古人以铠仗鲜明为威敌之要务,恒以取胜。刘峙衡于火器亦勤于修整,刀矛则全不讲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采买白蜡杆子,又办腰刀分赏各将弁,人颇爱重。弟试留心此事,亦综理之一端也。至规模宜大,弟亦讲求及之。但讲阔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颟顸,毫无条理,虽大亦奚足贵?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则器局宏大,无有流弊者耳!顷胡润芝中丞来书赞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余甚爱之。才根于器,良为知言。 湖口贼舟于九月八日焚夺净尽,湖口、梅家洲皆于初九日攻克。三年积愤,一朝雪耻,雪琴从此重游浩荡之宇。惟次青尚在坎窞之中,弟便中可与通音问也。润翁信来,仍欲奏请余出东征。余顷复信,具陈其不宜,不知可止住否?彭中堂复信一缄,由弟处寄至文方伯署,请其转递至京。或弟有书呈藩署,末添一笔亦可。李迪庵近有请假回籍省亲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带勇,实有不可及处。弟宜常与通信,殷殷请益。 弟在营须保养身体,肝郁最易伤人,余生平受累以此,宜和易以调之也。兹着王芝三赴吉,报家中近日琐事,并问迩好。余俟续具。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兄国藩手草。 外澄弟信一件,温弟信一件,山写信一件,陈心壶家信一件,京信一件。 致九弟·进兵须由自己做主 咸丰七年十月初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月初七日接弟廿八日所发家信,具悉一切。所得饷银,计可发两月口食。细问得二、金三等,言阖营弁勇夫役,皆欢声雷动。似此气象尚好,或者此出事机顺手。余与合家大小均为欣慰。 家中内外平安。初九日父亲大人六十八冥寿,具财包五百束,行礼仍仿朱子虞祭仪节。男女客十席,夫五席,外问来祭六堂(本房一,二女一,牧云一,圭十一,贤五等一,庆九等一),祭席用燕翅,客席用羊肉。凌问樵于初六日来乡。亦山先生修金于九月底全数送去。邓汪琼处,洎未写信去请,一则自涉怠惰,一则修金颇不易筹,而余之行止亦尚未十分定妥也。胡中丞信来,已于九月廿六日专折奏请余赴九江,总统杨、彭、二李之师。余重九所发之折,至今未奉朱批。 弟此刻到营,宜专意整顿营务,毋求近功速效。弟信中以各郡往事推度,尚有欲速之念。此时自治毫无把握,遽求成效,则气浮而乏,内心不可不察。 进兵须由自己做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牵制。非特进兵为然,即寻常出队开仗,亦不可受人牵制。应战时,虽他营不愿,而我营亦必接战;不应战时,虽他营催促,我亦且持重不进。若彼此皆牵率出队,视用兵为应酬之文,则不复能出奇制胜矣。五年吴城水师,六年抚州瑞州陆军,皆有牵率出队之弊,无一人肯坚持定见,余屡诫而不改。弟识解高出辈流,当知此事之关系最重也。 宝勇本属劲旅,普副将所统太多,于大事恐无主张,宜细察之。黄南坡太守有功于湖南,有功于水师,今被劾之后继以疾病,弟宜维持保护,不可遽以饷事烦之。逸斋知人之明特具只眼,豪侠之骨,莹澈之识,于弟必相契合。但军事以得之阅历者为贵,如其能来,亦不宜遽主战事。 各处写信自不可少,辞气须不亢不卑,平稳惬适。余生平以懒于写信,开罪于人,故愿弟稍变途辙。在长沙时,官场中待弟之意态,士绅中夺情之议论,下次信回,望略书一二,以备乡校之采。 吉安在宋明两朝,名贤接踵,如欧阳永叔、文信国、罗一峰、整庵诸公。若有乡绅以遗集见赠者,或近处可以购觅,望付数种寄家。余俟续布。 即候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七年十月初十日。 致九弟·凭壕对击,坚忍不出 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胡二等归,接弟初七夜信,具悉一切。 初五日城贼猛扑,凭壕对击,坚忍不出,最为合法。凡扑人之墙,扑人之壕,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壕而应之,则是反主为客,所谓致于人者也;我不越壕,则我常为主,所谓致人而不至于人也。稳守稳打,彼自意兴索然。峙衡好越壕击贼,吾常不以为然。凡此等处,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安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弟以类求之可也。 夷船至上海天津,亦系恫吓之常态。彼所长者,船炮也;其所短者,路极远人极少。若办理得宜,终不足患。 报销奏稿及户部复奏,即日当缄致诸公。依弟来书之意,将来开局时,拟即在湖口水次盖银钱所。张小山、魏召亭、李复生诸公多年亲依该所,现存银万余两,即可为开局诸公用费及部中使费。六君子不必皆到,此局但得伯符、小泉二人入场,即可了办。若六弟在浔较久,则可至局中照护周旋;若六弟不在浔阳,则弟克吉后回家一行,仍须往该局为我照护周旋也。至户部承书说定费资,目下筠仙在京似可料理,将来胡莲舫进京亦可帮助。 筠仙顷有书来,言弟名远震京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弟须慎之又慎。兹将原书抄送一阅。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兄夜来渐能成寐。葛亦山先生病尚未愈,而教书工课如常。刘为章在白果看地,余与尧、霞不以为然。第二次往看岳龙,则飘然不反,回湘潭筱岑家去矣。顷有杜茂才者,丰城人,避难来住永丰,至我家投效,因留其看地。据刘与杜二人言,周璧冲有凶煞,是宜速改。余观杜之识似胜于刘,并胜于近处诸人,不知视东阳叔祖何如耳?余心时时未忘改葬一事,而苦自己不善看,又苦无最贴心之人。弟意以东阳叔祖为主,渠亦难于远出寻求,且上等者自须先自为谋。日夜念此,至焦灼耳。 先大父、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费,温弟临行捐银百两,余以刘国斌之赠,亦捐银百两,弟可设法捐赀否?四弟、季弟则以弟昨寄之银内提百金为二人捐款。合之当业二处,每年可得谷六七十石,起祠堂,树墓表,尚属易办。 吾精力日衰,心好古文,颇知其意而不能多作。日内思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虑不克工,亦尚惮于动手也。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或另买二宅作住屋,即以腰里新屋为祠亦无不可。其天家赐物及宗器、祭器等概藏于祠堂,庶有所归宿,将来京中运回之书籍及家中先后置书亦贮于此祠。吾生平坐不善收拾,为咎甚巨,所得诸物随手散去,至今追悔不已。然趁此收拾,亦尚有可为。弟收拾佳物较善于诸昆,从此益当细心捡点,凡有用之物不宜抛散也。 澄弟在县尚未归,季弟往邵阳邓光一家,此次恐无信,并告。兄国藩具。 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 致九弟·季弟惟有一静字可以胜敌 咸丰十一年二月廿二日 沅季两弟左右: 廿一酉刻接十九早信。官相既已出城,则希庵由下巴河南渡以救省城,甚是矣。希庵既已南渡,狗逆必回救安庆,风弛雨骤,经过黄梅、宿松均不停留,直由石碑以下集贤关,此意计中事也。 凡军行太速,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不齐之处,惟有一静字可以胜之。不出队,不喊呐,枪炮不能命中者不许乱放一声,稳住一二日,则大局已定。然后函告春霆渡江救援,并可约多军三面夹击。 吾之不肯令鲍军预先北渡者,一则南岸处处危急,赖鲍军以少定人心;二则霆军长处甚多,而短处正坐少一静字。若狗贼初回集贤关,其情切于救城中之母妻眷属,拼命死战,鲍军当之,胜负尚未可知。若鲍公未至,狗贼有轻视弟等之心,而弟等持以谨静专一之气,虽危险数日,而后来得收多、鲍夹击之效,却有六七分把握。 吾兄弟无功无能,俱统领万众,主持劫运,生死之早迟,冥冥者早已安排妥帖,断非人谋计较所能及。只要两弟静守数日,则数省之安危胥赖之矣。至嘱至要。 陈余庵闻廿一日可到景镇。左公日内可进剿乐平一带。祁门日来平安。凯章守休宁亦平安。惟宋滋九侍讲带安勇扎于前敌,被贼突来抄杀小挫,宋公受三伤。抚、建此二日无信。顺候近好。抄廿一日复左信一件,可寄胡帅一阅。 再,群贼分路上犯,其意无非援救安庆。无论武汉幸而保全,贼必以全力回扑安庆围师;即不幸而武汉疏失,贼亦必以小支牵缀武昌,而以大支回扑安庆,或竟弃鄂不顾。去年之弃浙江而解金陵之围,乃贼中得意之笔。今年抄写前文无疑也。 无论武汉之或保或否,总以狗逆回扑安庆时,官军之能守不能守,以定乾坤之能转不能转。安庆之壕墙能守,则武昌虽失,必复为希庵所克,是乾坤有转机也;安庆之壕墙不能守,则武昌虽无恙,贼之气焰复振,是乾坤无转机也。弟等一军,关系天地剥复之机,无以武汉有疏而遽为震摇,须待狗逆回扑,坚守之后再定主意。 致九弟·约期打仗最易误事 咸丰十一年四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初八申刻接初七亥刻缄,知初七有出队之举。 凡看地势、察贼势,只宜一人独往,所带极多不得过五人。如贼来追抄,则赶紧驰回,贼见人少,亦不追也。若带人满百,贼来包抄,战则吃贼之亏;不战而跑回,则长贼之焰,两者俱不可。故近日名将看地势者,相戒不带队伍也。 又两相隔在五里以外,不可约期打仗。凡约期以号炮为验,以排枪为验,以冲天火箭为验者,其后每每误事。 余所见带队百余人,以看地势及约期打仗二事致败者屡矣,兹特告弟记之。近唐桂生初五徽州之败,亦犯此二忌。弟如自度兵力,实能胜贼,则出壕一战,亦无不可,切不宜与多、鲍约期。或眼见多、鲍酣战之际,弟率大队一助,则可;先与约定,则不可。(多鲍来约,竟不应允,甘为弱兵,作壁上观可也。)余此次派鲍、朱援安庆,先未约定而忽至,则有益;希庵先约定回援而不至,则有损也。 杨镇南之不足恃,余于其平日之说话知之。渠说话最无条理。凡说话不中事理,不担斤两者,其下必不服。故《说文》君字,后字从口,言在上位者,出口号令,足以服众也。 朱云岩放衢州镇总兵。陈舫仙禀即不批准。瑞州之贼西窜九江,或可无虞。竹庄信附阅。顺问近好。四月初八酉刻。 致九弟·季弟与久经扎定者迥乎不同 咸丰十一年四月十五日 沅弟、季弟左右: 十四日辰刻接沅弟十三夜二更末长信,系临三代笔,盛四带回者。志甚坚,气甚壮,微嫌办理太速,兵力太单耳。 十五辰刻罗哨官回,又接沅弟十四戌刻一信,知新移六营,扎于菱湖贼垒之后者,已守住十三夜十四日矣。惟地段太长,仍嫌兵单,务须请成武臣七营赴菱湖帮助同扎为妥。 大凡初扎险地,与久经扎定者迥乎不同。久经扎定者,壕已深,墙已坚,枪炮已排定,虽新勇亦可稳守。初扎险地者,虽老手亦无把握。久扎者千人守之而有余,初扎者二千人守之而不足。目下菱湖六垒,必须成武臣往扎半月,扎定之后,吾与沅弟另筹几营往该处换扎,又可抽出成军为活着矣。 千万照办,即问近好。四月十五日辰刻。 致九弟·季弟既已带兵,则不以多杀人为悔 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二日 沅弟、季弟左右: 盛四归,接两弟信,具悉一切。 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此贼之多掳多杀,流毒南纪,天父天兄之教,天燕天豫之官,虽使周孔生今,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灭,断无以多杀为悔之理。幅巾归农,弟果能遂此志,兄亦颇以为慰。特世变日新,吾辈之出,几若不克自主,冥冥中似有维持之者。 赖贼赴下游买米,日内有信来安庆否?余前有寄厚庵二缄,兹抄去一阅。弟可与黄昌岐细细说明,大约不外平日结以厚情,临时啖以厚利,以期成安庆一篑之功耳。即问近好。六月十二日已刻。 致九弟·制胜之道,实在人而不在器 同治元年九月十一日 沅弟左右: 初五早之捷,破贼十三垒,从此守局应可稳固,至以为慰。缩营之说,我极以为然。既不能围城贼,又不能破援贼,专图自保,自以气敛局紧为妥,何必以多占数里为美哉?及今缩拢,少几个当冲的营盘,每日少用几千斤火药,每夜少几百人露立,亦是便益。气敛局紧四字,凡用兵处处皆然,不仅此次也。 所需洋枪洋药铜帽等,即日当专长龙船解去。然制胜之道,实在人而不在器。鲍春霆并无洋枪洋药,然亦屡当大敌。前年十月、去年六月亦曾与忠酋接仗,未闻以无洋人军火为憾。和、张在金陵时,洋人军器最多,而无救于十年三月之败。弟若专从此等处用心,则风气所趋,恐部下将士,人人有务外取巧之习,无反己守拙之道,或流于和、张之门径而不自觉,不可不深思,不可不猛省。真美人不甚争珠翠,真书家不甚争笔墨,然则将士之真善战者,岂必力争洋枪洋药乎? 闻霆军营务处冯标说,霆营现以病者安置城内,尽挑好者扎营城外,亦是一法。弟处或可仿而行之。将病者、伤者全送江北,令在西梁、运漕等处养息,专留好者在营。将东头太远之营,缩于中路、西路,又将病伤太多之营缩而小之,或以二营并而一之。认真简阅一番,实在精壮可得若干人,待王、程到齐,再行出壕大战。目下若不缩营蓄锐,恐久疲之后,亦难与言战也。 穆海航在无为州,已札饬将抵征之项银米并收,闻百姓欢欣之至。弟托之办两月米粮,必做得到,即当告之。 致九弟·捻之长技约有四端 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沅弟左右: 二十日接弟十三四及十六日两信,比即复信,想可先到。日来贼窜何处?由孝感而东南,则黄陂、新洲及黄州各属处处可虑。 此贼故智,有时疾驰狂奔,日行百余里,连数日不少停歇;有时盘于百余里之内,如蚁旋磨,忽左忽右,贼中相传秘诀曰:“多打几个圈圈,官兵之追者自疲矣。”僧王曹县之败,系贼以打圈圈之法疲之也。 吾观捻之长技约有四端:一曰步贼长竿,于枪子如雨之中冒烟冲进;二曰马贼周围包裹,速而且匀;三曰善战而不轻试其锋,必待官兵找他,他不先找官兵,得粤匪初起之诀;四曰行走剽疾,时而数日千里,时而旋磨打圈。 捻之短处,亦有三端:一曰全无火器,不善攻坚,只要官吏能守城池,乡民能守堡寨,贼即无粮可掳;二曰夜不扎营,散住村庄,若得善偷营者乘夜劫之,胁从者最易逃溃;三曰辎重妇女骡驴极多,若善战者与之相持,而别出奇兵袭其辎重,必受大创。此吾所阅历而得之者。弟素有知兵之名,此次于星使在鄂之际,军事甚不得手,名望必为减损,仍当在选将练兵切实用功。一以维持大局,扫净中原之氛;一以挽回令名,间执谗慝之口。 吾复奏折,昨日拜发。新正赴徐,暂接督篆,三月必切实恳辞。辛苦半生,不肯于老年博一取巧之名,被人窃笑也。 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十二月二十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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