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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虚墓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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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翰王公墓表 岁癸卯夏四月辛未,内翰王公迁化于泰山。初,公以汴梁破,归镇阳。闲居无事,每欲一登泰山为神明之观,然因循未暇也。今年春,浑源刘郁文季当以事如东平,乃言于公之子恕,请御公而东,公始命驾焉。东平严侯荣公之来,率宾客参佐置酒高会,公亦喜此州衣冠礼乐有齐鲁之旧,为留十余日乃至奉符。府从事上谷刘翊子忠以严侯命从公游,偕郡诸生五六人以行。公春秋虽高,而济胜之具故在。及回马岭,褰裳就道,顾揖岩岫,欣然忘倦。迤逦至黄岘峰,憩于萃美亭之左,顾谓同游言:“汨没尘土中一生,不意晚年乃造仙府。诚得终老此山,志愿毕矣。”乃约子忠先归,而遣其子恕前行视夷险,因就大石上垂足而坐,良久瞑目若假寐然。从者怪其移时不寤,迫视之,而公已逝矣,支体柔软,颜色不少变。子忠诸人且悲且骇,以为黄冠衲子终世修静业,其坐脱立化未必能尔,谓公非仙去可乎?即驰报州将,扶舁而还,安置于郡北之岱岳观。又明日,孤子恕奉丧西归,严侯特以参议张澄仲经护送焉。 议者谓泰山为天壤间一巨物,其神之尊且雄有不可诬者。齐景公伐宋,梦有随而诟之者,当时以为师过山下不祭而然。秦始皇帝鞭笞六合,志得而意满,欲以封禅夸万世,乃为大风雨之所匽薄。万乘且然,况其下者乎?若夫天门、日观,邈若世外,霞景灵异,水木清润,宜有闳衍博大之真人往来乎其间。前人谓草堂之灵回俗驾而谢逋客者,非寓言也。惟公名德雅望,为天下大老。版荡之后,大夫士求活草间,往往倚公以为重,至于鄙朴固陋,挟《兔园策》而授童子学者,亦皆想闻风采,争先睹之为快。谓不为山之灵所贪慕,吾不信也。夫人以境适,境亦用人胜,故古今以人境相值为难。谢安之海道东还,李白之匡山归老,雅志未遂,零落中涂。杜陵见于感咏,而羊昙为之恸哭。以今较之,公可以无恨矣。 恕既还乡里,以六月辛未举公之柩葬于新兴里之某原,祔先茔也。冬十月,好问拜公墓下,恕持门生某人撰公行事之状,以铭为请,乃泣下而铭之。 公讳若虚,字从之,姓王氏,槁城人。自先世以农为业。考讳靖,质直尚义,乐于周急,乡人有讼,多就决之。后用公贵,赠朝散大夫。妣石氏,太原县太君。考妣俱以上寿终。公即朝散君之第二子也。幼颖悟,若夙昔在文字间者。镇人以文章德行称者,褚公茂先而后有周先生德卿。德卿公舅行,自龆龀间,识公为伟器,教督周至,尽传所学。及官四方,又托之名士刘正甫,使卒业焉。弱冠擢承安二年经义进士甲科。俄丁朝散君忧,服除,调鄜州录事。治化清静,有老成之风。历管城、门山二县令。门山之政,尤为县民所安。秩满,老幼攀送,数日乃得行。用荐者入为国史院编修官,稍迁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奉使夏国,还,授同知泗州军州事,留为著作佐郎。哀宗正大初,章宗、宣宗《实录》成,迁平凉府判官。未几,召为左司谏。正大末,以资历转延州刺史,不拜,超翰林待制,遂为直学士。 天兴初冬十二月,车驾东狩。明年春正月,京城西面元帅崔立劫杀宰相,送款行营,群小献谄,请为立建功德碑,以都堂命召公为文。喋血之际,翟奕辈恃势作威,颐指如意,人或少忤,则横遭谗构,立见屠灭。公自分必死,私谓好问言:“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扫地,贻笑将来,不若死之为愈也。虽然,我姑以理谕之。”乃谓奕辈言:“丞相功德碑,当指何事为言?”奕辈怒曰:“丞相以京城降,城中人百万皆有生路,非功德乎?”公又言:“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则朝官皆出丞相之门,自古岂有门下人为主帅诵功德,而为后人所信者?”问答之次,辞情间暇,奕辈不能夺,竟胁太学生托以京城父老意而为之,公之执义不回者盖如此。 京城大掠之后,微服北归,以至游泰山,浮湛里社者十余年,得寿七十。娶某郡赵氏,封太原郡夫人。子男一人,即恕也。女一人,嫁为士人妻。所著文编称《慵夫》者若干卷,《滹南遗老》者若干卷,传于世。 公资禀醇正,且有师承之素,故于事亲、待昆弟及与朋友交者无不尽。学无不通,而不为章句所困。颇讥宋儒,经学以旁牵远引为夸,而史学以探赜幽隐为功。谓天下自有公是,言破即足,何必呶呶如是?其论道之行与否:“战国诸子之杂说寓言,汉儒之繁文末节,近世士大夫参之以禅机玄学,欲圣贤之实不隐难矣。”经解不善张九成,史例不取宋子京,诗不爱黄鲁直,著论评之,凡数百条,世以刘子玄《史通》比之。为人强记默识,诵古诗至万余首,他文称是。文以欧、苏为正脉,诗学白乐天,作虽不多,而颇能似之。秉史笔十五年。新进入馆,日有记录之课,书吏以呈,宰相必问:“王学士曾点窜否?”又善持论,李右司之纯以辨博名天下,杯酒淋漓,谈辞锋起,公能三数语窒之,唯有叹服而已。高琪当国,崇奖吏道,从政者承望风旨,以榜掠立威。门人张仲杰为县,公书喻之曰:“民之憔悴久矣,既不能救,又忍加暴乎?君子有德政而无异政,史传循吏而不传能吏,宁得罪于人,无获罪于天可也。”此书传世,多有惭公者。朝臣论列,所见不能一,公从容决之,处置稳惬。至杨吏部之美、杨大参叔玉,亦推服焉。雅负人伦之学,黑白善恶皆了然于胸中,值真识者,始一二言之。朝议以公于中外繁剧、至于坐庙堂进退百官者,无不堪任,特以投闲置散不自衒鬻,故百不一试耳。典贡举二十年,门生半天下,而不立厓岸,虽小书生登其门,亦殷重之。滑稽无穷,谈笑尤有味,而以雅重自持。朋会间,春风和气,周浃四坐,使人爱之而不忘也。自公没,文章人物,公论遂绝。人哭之者:“却后几何时当复有如公者乎?”呜呼哀哉!其铭曰: 其秉心也磨而不磷,其及民也静而无哗。 慕乐天之高而不禅逃,挟东方之雄而不辞夸。 老儒便便,留书五车。我知天下之至理,宁当贵其多。 小廉拘拘,规以匿瑕,而不知用其和。 翕集群贤,从我啸歌,春风时雨之沾浃,枯枿为华。 嗟惟公乎,孰当测其涯! 飘然而来,其必于瀚海而鲸波;泛然而游,亦何计乎东观之与銮坡? 太山天门,有物禁诃,盖仙圣之所庐,而今得以为家。 然则为瑞人神士者,其翕忽变化固如是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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