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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探药走名山故人翦径 避兵入隧道祖师断头(3)


  “我那时心里正觉得李旷说他老祖师‘也可以说是在这山里,也可以说不是在这山里’的话太怪,只为有哈摩师的限期在心,一时忘记了追问;此时听张必成提到他老祖师,我又把那句怪话想起来了。连忙答道:‘我正要去向老祖师请安,且求两位大哥引我去见了老祖师,看他老人家如何吩咐,再作计较。’李旷点头道:‘不错!看他老人家怎生吩咐,再作计较。不过,去见他老人家,此时还太早哩!到了可去的时候,成大哥便不说,我两人也得引成大哥去。我们共生死患难一场,别后数年的情形,彼此见面都不曾谈起,成大哥何不将近年来的情形,对我们谈谈呢?’

  “我见李旷问我这话,不禁心中惭愧。但看张、李二人及一般头领对我的神情,都像十分诚恳,没一个有轻视我的样子,只得将逃出桃源以后的种种遭际,从头述了一遍。他们听了,都立起身来向我道贺。他们既问了我别后的情形,我自然也得问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李旷叹道:‘我们的事,真是说来话长;但是可以拿一句话包括——倒霉而已!已经过去的不如意事,我也懒得细谈,徒乱人意;只说个大概罢!九龙山这个山寨,从明朝直到现在,凡是曾盘踞这山头的,谁不是名扬四海,威震八方;除了自家内窝里造反,侵夺火并,免不了有时更换头脑而外,周围几省的官兵从来连正眼也不敢瞧一瞧。我们率领了众兄弟在穷无所归的时候,去占据那山头,论人物,谁也不能说我们不配。最好笑就是那些平日坐吃孤老粮的官兵,因得了湖南巡抚几省合剿的公文,居然敢和我们拚起命来。喜得跟随我们而去的兄弟们,虽不能说个个是能征惯战之士,只是都见过些阵仗,没有怯懦的人;与官兵连打了几仗,已杀得那些官兵胆战心寒了。

  “‘照例,官兵到九龙山打仗,只要接连给他几败仗,以后便没有再敢认真来打的了。因为九龙山的地盘,归几省管辖,都有可以诿过的所在;谁也犯不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笨事。不料对我们不然,几个败仗之后,打虽一般的不来打了,却调集了四省的官兵,远远的将一座九龙山围住,用以逸待劳之法——我们不打下山去,他们也不打上山来。几条采办柴米水草的路,更是防守得水泄不通。这么一来,我们就有再大的本领,也不能在山里挺着肚皮挨饿。待冲开一条生路,逃往别处去罢,据细作探报:四方围困的兵,都在要路上密布了鹿角、铁蒺藜等防守的器具,兵数又比我们多了若干倍。我们就奋力冲杀,绝不能有一半人逃得出生命;不冲出重围,更是大家坐以待毙。

  “‘老祖师原是率领我们上九龙山的,他老人家自从上山之后,也不和我们谈话,好像异常灰心丧气的样子,就在山里寻了一处恰好能容一个人盘膝而坐的石岩。他老人家将我等众兄弟传集在一处,说道:“此地也不是久居之所,暂图存身则可。将来,老夫自有好所在安顿你们。老夫从今日起要入塔了,你们万不可来扰我;就有事来问我,我也断不肯对你们开口。若到了大家的生死关头,非求老夫不可的时候,就得率领众兄弟齐来,不得缺少一个;缺少了一个,便来也是枉然。”他老人家吩咐了这番话,就坐进石岩去了。我们自然遵着吩咐,连石岩十多丈附近,都禁止众兄弟行走。

  “‘他老人家坐在那岩里,也不言语,也不饮食。我曾悄悄的去偷瞧,岩口的蜘蛛网都布满了;他老人家盘膝闭目坐着,和睡着了的一样;可见得坐进岩里去后,不曾出来过。在岩里坐了半年,官兵才来攻打。我们既能将官兵打败,自用不着去他老人家跟前求计。又过了一年,方被官兵围困。到这里冲又恐怕冲不出去,守又没有粮食,危急万分,不能不算是大家生死的关头到了!我只得率领了全山众兄弟,同到岩前跪下,禀报了围困情形;以为老祖师这时可以开口了,谁知他老人家理也不理。我疑心他没听得,又重新禀告一遍。

  “‘他老人家慢慢的张开眼来,对我和众兄弟看了一看,仍合上眼不开口。我才想起当日不得缺少一个人的话来;莫不是众兄弟中有不曾同来的?只得临时又拿出名册来点名,点名之后,实无一人不到。这就莫名其妙了!大家正在议论,老祖师却开口说道:“现在仅被人家围了,并不是被人家打得走投无路,无端统率这么多人来吵我干甚么!”大家听得老祖师这么说,只急得面面相觑,但又不敢辩驳。没奈何,仍各归原处防守。搜集山中所有粮食,极力节省,每日仅喝粥水一次。官兵见山上没有炊烟,又没有动静;料知已经绝粮了,四面合围起来,猛攻上山。我等每日仅喝了一次粥水,那有精力抵敌呢?几道最坚固的栅搁,毫不费事的都被官兵攻破了。

  “‘我等大家性命危在呼吸,不约而同的齐向老祖师岩前奔跑;我也只好跟着跑去。到得岩前时,只见老祖师已出岩口站着,也不说话,只用手向岩里指。原来这石岩是个地道的入口,平时用石板盖了,老祖师就坐在那石板上修行;此时早已将石板揭开了。比我先到的兄弟们,已从地道中逃去;我也待走进地道去。不过看老祖师尚在岩口站着,而背后没有跑来的兄弟,还不知有多少;于心实不忍委下不顾,专图自己脱险,遂也立在老祖师身边,让后来的向地道鱼贯而入。

  “‘老祖师忽问我道:“还不逃走,更待何时?”我说:“你老人家不逃吗?”老祖师正色道:“你顾不了老夫。这里没有老夫断后,你们都休想得脱。你快下去!出地道后,引众兄弟向南走,老夫自会前来指点你们。”我当下一相理:我没一点儿神通法术,就留在老祖师身边,也没用处。听四围炮声枪声吶喊之声,越响越急,越来越近;逃入地道的,更是争先恐后。我看了这情形,也不免有些慌乱起来。喜得这石岩在山中极僻静之处,官兵不知道有这条出路,不但不曾派兵堵截,并没认真追赶;已上山的官兵,都以为我们埋伏在山寨里,不敢存心轻视。一拥进寨又因争着抢夺山寨里的银钱饰物,一时还没有闲心追寻我们这多人的下落;所以,直到我等都逃进了地道,方搜寻到石岩方面来。

  “‘此时老祖师尚在石岩外面,见追兵来了,只用手将石岩一指,石岩登时倒塌下来,恰好压在地道的入口上。官兵听了石岩崩塌之声,缓看见一个老道人直立在岩前不动。湖南巡抚的移文中,指名要捉拿老祖师就地正法;并说明妖道陈广德会邪术,恐怕押解时在半途又遭兔脱。官兵中多有见过老祖师图形的,此时一看岩前所立的老道,正是绘影图形要捉拿的陈广德,真是喜出望外,争先奋勇前来捉拿。以为必有几下反抗;谁知老祖师动也不动,并自行将双手向背后反操着,任凭官兵捆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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