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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陈长策闲游遇奇士 王老太哭祷得良医(3)


  姓王的也不理会,低着头只顾吃。和平常人一般大小的口,一般大小的咽喉,不知如何会吃的这般迅速,一转眼就吃完了一桶。陈长策自命是个能吃饭的人,平时也自觉吃的很快,这时和姓王的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两碗还不曾吃下,姓王的已吃完了一桶,堂倌捧出第二桶来,姓王的将手中的饭碗往旁边一搁,顺手拿了一个大的空菜碗,接着又吃。陈长策刚吃完第三碗,姓王的第二桶又完了。从旁边看去,并不显得抢着吃的样子,只是看得出饭进口并不咀嚼,一面往口中扒,一面便往喉咙里吞下去了,更不吃菜,因此迅速非常。

  是这般一桶复一桶,吃到第五桶时,堂倌去了许久才拿来。姓王的指着饭桶对陈长策笑道:“你瞧这饭,比方才吃的糙多了,也不似以前的那般烘热。想是这小馆子的饭,已被我吃完了,这饭是从别家借来的。”陈长策看时,这饭果然是糙米煮的,并已半冷,便问那堂倌道:“怎的换来这又冷又糙的饭来。”那堂倌到这时候,心里也纳罕这姓王的饭量,大的太奇特了,不敢再认做下流人物,只得陪笑说道:“实在对不起,因为天热不敢多煮饭,卖不完时,一到夜间便馊的不能吃了,这些是从别家借来的。”

  姓王的笑问道:“你不是说开饭店不怕大肚汉吗?你在这小馆子里当堂倌,没有多见识,所以小看人,你以后待客不可再使出这般嘴脸来。”堂倌那敢回话。姓王的吃了第五桶饭,见陈长策已放下碗筷不吃了,看那桶里还剩下一碗多饭,也倒下来吃了。陈长策叫再拿饭来,姓王的摇手道:“算了罢,像这又糙又冷的饭,懒得吃了。”陈长策道:“不曾吃饱怎么好呢?”姓王的道:“我吃饭无所谓饱也不饱,高兴时多吃些儿,兴尽便不吃了。你我原是想借地方谈话,于今因只顾吃喝,没有说话的时候,但是我看这地方也很嘈杂,还是不好细谈,不知府上住在什么街,我想到府上去坐坐。”

  陈长策已看出他是个有绝大本领的人,安有不欢迎到家里去之理,随即连声说好。姓王的从怀中掏出一大卷钞票来,叫堂倌来会账。陈良策那里肯让他会账呢!连忙拿出钱来,争着交给堂倌。姓王的笑道:“我不是要争着会账,只因为我自己知道,我的模样太不堪了。方才在茶棚里的时候,你那位朋友就把我认做是缠皮的;一到这馆子里来,这里堂倌更看得我连乞丐也不如。你让我做了这一次小小的东道,也可以使一般势利眼睛的人,知道以后看人,应该把眼睛睁大一点儿;休只看了几件衣服,不见得穿的好便是好人,便是阔人。”

  陈长策虽听姓王的这么说,然毕竟不肯让东道给他做,将账回了之后,让姓王的先走。姓王的也让陈长策先走,彼此谦让了一阵,姓王的伸手握住陈长策的手腕笑道:“我们用不着让先让后,一道儿走罢。”陈长策的手腕被他用三个指头握着,就和被铁钳夹住了一般,简直痛彻骨髓,几乎逞口叫出哎呀!只是他年轻要强,从来不肯示弱,咬紧牙关忍受;把所有的气劲,都运到这手腕上来,一步一步的同走到门外。

  姓王的笑向陈长策道:“很不错,有点耐劲儿。”说时将指头松了。陈长策一边揩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看这被捏的手腕:整整的三个指印,陷下去一分多深,丝毫没有血色;走不到几十步远近再看时,已红肿得和桃子一样,禁不住说道:“好厉害的手指,我虽没有真实本领,然也练了几年桶子劲。三个指头能将我的手腕捏成这样,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受了一点儿痛苦,我心里却是钦佩。”

  陈长策哥子的公馆,就在衙门附近,陈长策这时已有一妻一妾,和他哥子同住在一个公馆里。此时引姓王的回到公馆,把自己生平所练的武艺,一一做给姓王的看。姓王的看了,略不经意的说道:“你做的功夫,与我不同道,你学的是外家,我学的是内家。我说句你不要多心的话,你这种外家功夫,用力多而成功少,并且毛病太多。练得不好时,甚至练成了残废,自己还不觉得。我因见你年纪轻,身体好,性情又爽直,有心和你要好,所以情不自禁的说出直话来,休得见怪。”陈长策听了,口里连声称谢,心里却不甚悦服。因为他自从练拳以来,仗着两膀有二三百斤实力,发了狂的大水牛,他都能对付的了;至于寻常略负声望的拳教师,被他打败了的,不计其数,却一次也不曾被人打败过。

  这姓王的身量比他瘦小,手腕尽管被捏得红肿,但心里还不承认便打不过姓王的。当下说道:“练内家的说外家不好,练外家的也说内家不好。究竟如何,我因为内家功夫,全不懂得;就是外家功夫,也是一知半解,还够不上批评谁好谁不好。难得今日遇着王先生,想要求把内家功夫,做一点儿给我见识见识。”

  姓王的道:“我所学的内家功夫,不是拳术,没有架式,不能和你的一样,演给人看。”陈长策问道:“没有架式,有没有手法呢?”姓王的道:“也没有什么手法。”陈长策道:“身法步法,难道都没有吗?”姓王的点头道:“都没有。”陈长策道:“既没有架式,又没有身手步法,万一要和人动手起来,却怎么办呢?”姓王的道:“我这内家功夫,目的原不是和人打架的。不过练到了相当的时期,在万不得已要和人动手的时候,那是一件极容易解决的事。你不要以为我是夸口,练我这种内家功夫的人,如果和练外家功夫的动起手来,就和一个成年的壮丁,与三五岁的小孩相打一样,无论如何,是不会使那小孩有施展手脚机会的。即算偶然被小孩打中了一拳两脚,也只当没有这么一回事。”

  陈长策听了这些话,那里肯信呢?忍不住摇头说道:“你虽说不是夸口,但我不相信什么内家功夫,有这样玄妙。倘若内家功夫是法术,只要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就能将敌人打倒,我才相信。如果不是法术,一般的要动手脚,练内家的不长着三头六臂,恐怕不容易一概抹煞,说练外家的都和三五岁小孩一样。”姓王的笑道:“你不曾练过内家功夫,也不曾见练内家功夫的和外家动过手,当然不相信有这般玄妙,将来自有明白的一日。”

  陈长策道:“我练武艺最喜和朋友研究,并没有争胜负的心思,输赢都不算一回事。王先生不要生气,我不自量,想求王先生指教我几手内家的武艺,不知王先生的意思怎样?”姓王的踌躇了一会说道:“我方才说了,我这种内家功夫,目的原不在和人打架;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敢与人动手。因为拳脚无情,倘一个不留神,碰伤了什么地方,重则丧人生命,轻也使人成为残废,岂不问心难过。”

  陈长策见姓王的这么说,更认做是故意说的这般吓人,好借此推诿,连连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只是练武艺的人,和人动手的时候,伤人不伤人,自己总应该有些把握。即如我虽是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人,然无论和什么人动手,若不存心将人打伤,但绝不至于伤人的。像我这样初学的外家功夫,尚且如此,难道王先生的内家功夫,连这点儿把握都没有吗?”

  姓王的道:“有把握的话难说,如果你也是和我一般的练内家,将皮肤筋骨都换过了,要动手玩玩也还容易。于今你是个练外家功夫的,筋骨都不免脆弱。在我是没存心将你打伤,无奈你受不了,随便碰碰就伤了,这如何好和你动手呢?也罢,你定要试试也使得,我仰卧在地下,你尽管施出平生的本领来,拳打脚踢都使得。”说毕起身,就在地板上躺下,手脚都张开来。

  陈长策心里十分不服他轻视外家功夫,恨不得尽量给点儿厉害他看。但是见他躺在地板上,心想这却不大好打,因为平日与人相打,总是对立着的。于今一个睡着,倒觉得有些不顺手。端详了姓王的几眼,心中已计算了一个打法。因仗着自己两膀的力量,安排一沾手便将姓王的拉了起来。他知道姓王的手指厉害,不敢朝他上身打去,以为向他下部打去,容易占得便宜。谁知一脚才踏进他身边,手还不曾打下,猛觉得脚背上,彷佛被钢雉戳了一下;比手腕被捏时,还痛加十倍。只痛得哎呀一声,身不由自主的蹲下地来,双手护着痛处,以为必是皮破血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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