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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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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舜之“升闻”也,师锡帝尧者曰:“有鳏在下,克谐以孝,烝烝 ,不格奸。”舜之德,自孝而外,未有闻也。非其无以闻也,亦非其韬光敛采而不欲闻也。虞幕之后,降为庶人,虽欲章之,末由章之,则固不得而闻矣。乃其仅章于孝者,父子兄弟之变也,舜且引以为疚,不显居以为德矣。潜移密化之“烝 ”,名有所必辞,事有所必隐,事隐而无可闻,名辞而不可见,史以谓之“玄”,职此故也。藉令舜绍虞幕之业,处天伦之常,光被邦家,勋施下土,史不得以玄言之矣。 “浚哲文明”,非玄以为知,“温恭允塞”,非玄以为行也。玄也者,潜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之谓也,夫“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岂欲其不见而不成也哉?不可见而不见,不可成而不成,君子以敦随时之义,“浚哲文明”,德成于知,“温恭允塞”,德成于仁,成而可行矣。然而玄焉者其时也,舜之“玄”,玄以时而不以德,明矣。 且夫“玄”之为言,不可测之辞也。不可测者,非其正也。《易》曰:“天玄而地黄。”地不适黄而象以黄,天不固玄而象以玄,非名之从实者也。庄周曰:“天之苍苍者,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极邪?其视下,亦若此而已矣。”则玄非天之正色,从人之不可见者言之尔。故象潜德者,以其隐而未著者,托于无所极,以命之曰玄,亦非舜之固以玄为德也。玄非正色而无实,君子固不以为德,亟言玄者,老聃之说也;是以知其德之非正也。 人于其所不见,以不玄视玄,而玄在己。乃己固无有实也,则以玄视不玄,而玄又在他。德非正者,邪也。视己视他而俱在者,妄也。邪不可以为德,妄不足以有成。故其言曰“大道泛兮,其可左右”,我是以知其弗正;“大成若缺”,我是以知其不成。则以非老子视老子,而老子玄。以老子视非老子,而非老子者又胡不玄也!何也?不俾人见,不俾人知,互相径庭而不测;无定质,无固实,无必正色,虫臂鼠肝而玄,支离兀者而玄;必且诡言谲行,挟诈藏奸,无父无君而无不玄矣。呜呼!孰谓舜而以此为德哉! “浚哲文明”以光昭其知,“温恭允塞”以骏发其行,处深山,临忧患,而光明赫奕之气不可遏也。从五典,叙百揆,宾四门,格大麓,殛大奸,晋群贤,庸有必奋,载有必熙,岂尝韬光同尘,以苍苍之无正色者为师,而徜徉乎不测之域,曰“众妙之门”也哉? 妙也者,所以为利也。劫持天下而潜用之,取与阴阳而密制之;己所独喻,人所不得而见之。我知其所怀来矣,阴持人所不觉而利存焉耳。子曰“小人喻于利”,密知而不泄之谓也。“玄之又玄”者,不谓之小人奚得哉! 是故君子择善以法天。法天之正,极高明也,强不息也。不法天之玄,玄非天之正也。玄非天正,人玄天也。人玄天,天亦玄人。岂犹夫高明而健行者,易知有亲,而已不可阶升者乎?《易》固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疑而战,战而血,血而玄,而龙伤矣。其位潜,其时疑,其志伤,舜德以玄焉。玄者,圣人之不幸也。父非瞽瞍,弟非象,居非木石,游非鹿豕,何为其玄哉? 二 “敬”以严乎己也,“宽”以恕乎物也。严乎己以立法,恕乎物以达情。《春秋》立法谨严而宅心忠恕,“敬敷五教在宽”之见诸行事者也。 夫司徒之教,五品而已,人之异于禽,夏之异于夷,此也。禽偏而不全,夷略而不详,偏则亦有至焉矣,略则亦姑备焉矣。然则以五教求异于彼,核其大全而致其精详,固不容于宽矣。易知简能而持以宽,无亦几微不审,名异禽狄,而实有同焉者乎?朱子曰“反之于严,矫之而后得其常”,职此谓也,而实有不然者。 五教者,礼之本也。礼者,刑之相与为出入者也。出乎礼,斯入乎刑矣。刑者,钳之使合,抑之使受也。不亲者岂钳之而亲,不逊者岂抑之而可使逊哉? 且夫人之敢于无礼于君亲者,非尽不畏清议而肆为之也。其始也,荏苒于货财妻子以生嫌隙;其既也,睽孤有鬼豕之疑而不蒙遇雨之释。操之已蹙,势重难反,则处无将之地,而见绝于贤人君子者,已无可湔洗之一日;于是以成不忠不孝之巨慝,君无所用其威,师无所用其戒,而帝王之教思亦穷。 是故夏楚之收,以施于弦诵之不率,而司徒之教,未闻挞子以使孝,扑弟以使顺也。夫人自有其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情,待教于人,然且不谨而又蒙刑罚,岂复有拂拭自新,以立于人世之理哉?唐赐于公异以《孝经》,而公异落拓以终其身,况有加于此者乎? 若夫中人以上,所遇不幸,用意未至迷瞀,以乖于亲逊者,无以利导而予之安,则亦周章 棘,以自困于名教之地,救过不遑,而忠孝之心,抑不足油然以生。 是则严以教君子而阻其自然之爱敬,严以教小人而激其滔天之巨恶。通于古今,达于四海,咸以宽而成其涵泳熏陶之化。奈之何其欲“矫之以严”邪? 宋之立国,宽柔已过,驯至不竞,君子之所伤也。然其所为弊者政也,非教也。教虽未纯乎先王之道法,而不以束湿待学校,俾得以宽衍之岁月,缉先王之坠绪,胡安定、孙明复倡之,浸昌浸明,底于濂、洛、关、闽之盛。“在宽”之效,亦可睹矣。 萧梁之世,戚近之臣,除丧初见而无毁容者,皆切责而废弃之。于是有含辛以为泪,及禫而节食者,罔上欺天,以避诽谪,而天真泯绝。驯至其极,侯景一叛,父子兄弟相戕相灭,彝伦斩而国亦随亡。无他,弛敬于立教之身,而过严于物也。 故君子所甚严者法,故能养之孝,而下斥之犬马;所必宽者情,故闺门秽乱,而仅曰帷薄不修。惟其敬也,则亦重爱其名,而不忍以不亲不逊之大憝,加诸与同复载之人群。藉其不然,闺庭小有不谨,忮媢者翘之以相告讦,形迹可摘,证佐罔征,蒋之奇以陷欧阳修,温体仁以杀郑鄤,毒流于缙绅,害倾夫人国。自非汉高之明,景帝之察,陈平伏死于欧刀,直不疑赭衣于司寇,天锡蒸民之五品,为酷吏奸臣之罗织经而有余矣。 法立于画一,以别嫌而明微;教养以从容,或包荒而养正。君子所甚惧者,以申、韩之酷政,文饰儒术,而重毒天下也。朱子于此,有遗议矣。唐仲友之不肖,夫人而知之也。王淮之党奸,亦夫人而知之也。蠹国殃民,党邪丑正,暴之市朝,彼何所辞?而以醉饱房帷之事,假严蕊以致之罪,则仲友之罚,可矜疑于风波,而锻炼钳网之名,反归之君子。矫之以严,欲辞申、韩之过而不得矣。 士师之职,“惟明克允”,司徒之命,“敷教在宽”。刑礼异施,弛张顺道,百王不易之则,以扶进人心,昭明天彝者,此也。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小快其疾恶之心,速效于一切之法,作之君,作之师,以绥四方,讵胜其任与! 三 诗所以言志也,歌所以永言也,声所以依永也,律所以和声也。以诗言志而志不滞,以歌永言而言不郁,以声依永而永不荡,以律和声而声不诐。君子之贵于乐者,贵以此也。 且夫人之有志,志之必言,尽天下之贞淫而皆有之。圣人从内而治之,则详于辨志;从外而治之,则审于授律。内治者,慎独之事,礼之则也;外治者,乐发之事,乐之用也。故以律节声,以声叶永,以永畅言,以言宣志。律者哀乐之则也,声者清浊之韵也,永者长短之数也,言则其欲言之志而已。 律调而后声得所和,声和而后永得所依,永依而后言得以永,言永而后志著于言。故曰:“穷本知变,乐之情也。”非志之所之,言之所发,而即得谓之乐,审矣。藉其不然,至近者人声,自然者天籁,任其所发而已足见志,胡为乎索多寡于羊头之黍,问修短于嶰谷之竹哉?朱子顾曰:“依作诗之语言,将律和之;不似今人之预排腔调,将言求合之,不足以兴起人。”则屈元声自然之损益,以拘桎于偶发之话言,发即乐而非以乐乐,其发也奚可哉! 先王之教,以正天下之志者,礼也。礼之既设,其小人恒佚于礼之外,则辅礼以刑;其君子或困于礼之中,则达礼以乐。礼建天下之未有,因心取则而不远,故志为尚。刑画天下以不易,缘理为准而不滥,故法为形。乐因天下之本有,情合其节而后安,故律为和。舍律而任声则淫,舍永而任言则野。既已任之,又欲强使合之。无修短则无抑扬抗坠,无抗坠则无唱和。未有以整截一致之声,能与律相协者。故曰“依诗之语言,将律和之”者,必不得之数也。 《记》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此言律之即于人心,而声从之以生也。又曰:“知声而不知音,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众庶是也。惟君子为能知乐。”此言声永之必合于律,以为修短抗坠之节,而不可以禽兽众庶之知为知也。 今使任心之所志,言之所终,率尔以成一定之节奏,于喁呕哑,而谓乐在是焉,则蛙之鸣,狐之啸,童稚之伊吾,可以代圣人之制作。然而责之以“直温宽栗,刚无虐,简无傲”者,终不可得。是欲即语言以求合于律吕,其说之不足以立也,明甚。 朱子之为此言也,盖徒见《三百篇》之存者,类多四言平调,未尝有腔调也;则以谓《房中之歌》,笙奏之合,直如今之吟诵,不复有长短疾徐之节。乃不知长短疾徐者,阖辟之枢机,损益之定数;《记》所谓“一动一静,天地之间”者也,古今《雅》《郑》,莫之能违。而乡乐之歌,以瑟浮之,下管之歌,以笙和之,自有参差之余韵。特以言著于《诗》,永存于《乐》,《乐经》残失,言在永亡,后世不及知焉。岂得谓歌、永、声、律之尽于四言数句哉? 汉之《铙歌》有有字而无义者,收中吾之类。 《铙歌》之永也。今失其传,直以为赘耳。当其始制,则固全冯之以为音节。以此知升歌、下管、合乐之必有余声在文言之外,以合声律,所谓永也。删《诗》存言而去而永,乐官习永而坠其传,固不如《铙歌》之仅存耳。 晋、魏以上,永在言外。齐、梁以降,永在言中。隋、唐参用古今,故杨广《江南好》,李白《忆秦娥》《菩萨蛮》之制,业以言实永;而《阳关三叠》《甘州入破》之类,则言止二十八字,而长短疾徐,存乎无言之永。言之长短同,而歌之衬叠异,固不可以《甘州》之歌歌《阳关》矣。至宋而后,永无不言也。永无不言而古法亡,岂得谓之古之无永哉? 以理论之,永在言外,其事质而取声博;以言实永,其事文而取声精。文质随风会以移,而求当于声律者,一也。是故以腔调填词,亦通声律之变而未有病矣。“依”之为言,如其度数而无违也,声之抑扬依永之曼引也。浸使言有美刺,而永无舒促,则以《板》《荡》《桑柔》之音节,诵《文王》《下武》之诗,声无哀乐,又何取于乐哉? 徒以言而已足也,则求兴起人好善恶恶之志气者,莫若家诵刑书,而人读礼策。又何以云“兴于诗,成于乐”邪?今之公宴,亦尝歌《鹿鸣》矣。傲辟邪侈之心,虽无感以动;肃雍敬和之志,亦不足以兴。盖言在而永亡,孰为黄钟,孰为大吕,颓然其不相得也。古之洋洋盈耳者,其如是夫?《记》曰:“歌咏其声也。”歌咏声,岂声咏歌之谓邪?歌咏声,歌乃不可废。声咏歌,声以强入不亲而可废矣。 若夫俗乐之失,则亦律不和而永不节。九宫之律非律也,沈约、周伯琦之声非声也。律亡而声乱,声乱而永淫,永淫而言失物、志失纪。欲正乐者,求元声,定律同,俾声从律,俾永叶声,则南北九宫,里巷之淫哇,边裔之猛厉,见 自消,而乐以正。倘惩羹吹齑,并其长短、疾徐、阖辟、阴阳而尽去之,奚可哉! 故俗乐之淫,以类相感,犹足以生人靡荡之心;其近雅者,亦足动志士幽人之歌泣。志虽不正,而声律尚有节也。故闻《河满子》而肠断,唱“大江东去”而色飞。下至九宫之曲,《梁州序》《画眉序》之必欢,《小桃红》《下山虎》之必悲,移宫易用而哀乐无纪。 若夫闾巷之谣,与不知音律者之妄作,如扣腐木,如击湿土,如含辛使泪而弄腋得笑;稚子腐儒,摇头倾耳,稍有识者,已掩耳而不欲闻。彼固率众庶之知,而几同于禽兽,其可以概帝舜、后夔之格天神,绥祖考,赏元侯,教胄子,移风易俗之大用哉? 圣人之制律也,其用通之于历。历有定数,律有定声。历不可以疏术测,律不可以死法求。任其志之所之,限其言之必黜,短音朴节,不合于管弦,不应于舞蹈,强以声律续其本无而使合也,是犹布九九之算以穷七政之纪,而强盈虚、进退、朒胱、迟疾之忽微以相就。何望其上合于天运,下应于民时也哉? 不以浊则清者不激,不以抑则扬者不兴,不以舒则促者不顺。上生者必有所益,下生者必有所损。声之洪细,永之短长,皆损益之自然者也。古人审于度数,倍严于后人,故黄钟之实,分析之至于千四百三十四万八千九百七,而率此以上下之。岂章四句,句四言,概哀乐于促节而遂足乎?志有范围,待律以正;律有变通,符志无垠;外合于律,内顺于志,乐之用大矣。 何承天、沈约以天地五方之数为言之长短者,诬也。宋濂、詹同之以院本九宫填郊庙朝会乐歌者,陋也。朱子据删后之《诗》,永去言存,而谓古诗无腔调者,固也。司马公泥《乐记》“动内”之文,责范蜀公之不能舍末以取原者,疏也。重志轻律,谓声无哀乐,勿以人为滑天和,相沿以迷者,嵇康之陋倡之也。古器之慭遗,一毁于永嘉,再毁于靖康,并京房、阮逸之师传而尽废,哀哉!吾谁与归! 四 五刑之用,性命以残,支体以折,痛楚以剧,而仅为之名曰“象”,岂圣人之忍于戕人而徒丑其象哉?夫死之非患,痛之弗恤,重矜其象,以目治警来者,是圣人以君子之道待天下也。恶死而恤病者,人之所共,亦鸟兽之所共也。象者,人之所耻,非鸟兽之能耻也。创钜痛深,而惟死之不令,形之不全,则恶而畏之,斯君子之以别于鸟兽。乃圣人以此待放辟邪侈之罢民,则甚矣其不忍以鸟兽之畏恶为生人之畏恶,而必欲致之于君子也。 虽然,致之君子也者,其名也;残性命,折支体,剧痛楚者,其实也。名奖而实伤之,帝王之民,虽荼毒而不怨。教之有素,而矜之以诚,然后使即刑焉。岂仅曰奖之以君子之道,而可死之伤之,无不可忍哉?程子曰:“有《关睢》《麟趾》之精意,而后《周官》之法度可行。”文具无实,则政教且以滋扰,况无昭明平章之至化,而遽复象刑之辟?其教也不素,其矜也不诚,徒托于名以戕其实。不仁哉!钟繇、陈群之欲以行于曹魏也! 五帝用之,德先之也。三王因之,道未有以易之也。盖至于春秋,而淑人介士且以为“游羿之彀中”矣。率天下以“游羿之彀中”,非至不仁,有不酸心刺骨于斯者乎?朱子曰:“徒流之法,不足以止穿窬淫放之奸。”然则三代之季,季康子无可患之盗,而《诗》无“抱布贸丝”之刺矣。 且夫人之怀奸作慝者,非必淫者不可窃,窃者不欲淫也。淫者宫而足以窃者存,窃者剕而足以淫者存。必欲绝其为恶之本,则惟杀之而后其本拔。宫之剕之,毋亦仅绝其末乎?此刘颂之诐辞也,君子奚取焉! 与人并齿于天地之间,面已黥矣,趾已兀矣,鼻已毁矣,人道绝而髭已凋、音已雌矣,何恤乎其不冒死以求逞于一朝?又姑息怜其无用,引而置之宫府之间,余祭之祸发,而不知其凡几矣!宦寺之恶,稔于士人,惟其无廉隅之惜,子孙之虑耳。故灭汉亡唐,而愍不畏死。原其始,犹夫人之子,而非奸宄之徒也。然且以不恤而倾人之国,又况其以窃以淫而在傍在侧也乎?无赖之民,垂涎貂珰之宠,自宫而宫其子以侥幸,国家尝严为之禁而不能止。害之所倚,利之所伏,彼奸民者又何恶于宫,而不以觊幸于万一哉? 且夫天之生人,道以成形;而人之有生,形以藏性。二气内乖,则支体外痿;支体外断,则性情内椓。故阉腐之子,豺声阴鸷;浮屠髡髮,安忍无亲;逋奴黥面,窃盗益剧;珽之矐目,顽谗无惮。形蚀气亏,符朕必合,则是以止恶之法增其恶也。名示天下以君子,而实成天下之奸回。悲夫!为复肉刑之议者,其无后乎! 今夫殄人之宗而绝其世,在国曰灭,在家曰毁。罪不逮此,而绝其生理,老无与养,死无与殡;无罪之鬼,无与除墓草而奠杯浆。伤哉,宫乎均于大辟矣!是故汉文之仁,万世之仁也。藉其不然,高洋、刘子业、武曌、朱温以为之君,义纵、宁成、周兴、来俊臣以为之吏,包拯、海瑞袖然而称君子,天下生民得全其支体者,百不得一矣。 语曰:“有治人,无治法。”笞、杖、徒、流以为法,而无其人,则今日之天下是已。肉刑以为法,而无其人,昔为“羿之彀中”,今其渔之竭泽乎!故曰择祸莫如轻。贤者创而不肖足以守,乃可垂之百世而祸不延。以舜为君,皋陶为士,执笞、杖、徒、流之法,刺天下之奸而有余。曹羲有言:“在上者洗濯其心,心静而民足,各得其性,何惧乎奸之不胜?”此之谓也。何事钳缇萦之口,傅曹操之翼,溅血市廷而后允哉? 若夫笞、杖、徒、流之用赎也,则苟且之弊也,墨吏之缘以济贪,不可不分别禁之也。笞杖无的决,而滥用讯杖以杀无辜,墨吏之缘以饰怒而逞威,不可不抑而遏之也。今欲善徒、流、笞、杖之法,莫如申的决之法,而除无名之讯杖,则恶可以惩,而民生不殄矣。上古朴略之法,存而不论焉可矣。为君子者,勿但务为空言,以启后世凶人之实祸,尚慎之哉! 讯杖者,始以讯也。淫刑者,非讯而用之以挞,刀锯之外有杀人之具焉。令甲不载,而恣有司之暴怒,以虐辟道失避、输将不敏、祗候失当之疲民,血肉狼藉于杖下而靡所控,既已惨矣。且益之以夹拶箍楔之毒刘,刑具日繁,而民死益众。有不忍人之心者,损之不及,而复欲益之以刀锯乎?言之所兴,事之所成;心之所操,天之所鉴;故曰不可不慎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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