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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 中庸(8)


  故至诚无息。

  〖注〗既无虚假,自无间断。〖衍〗存诸中者未能充实,物至事起乃仿理以行,谓之虚假。

  不息则久,久则征。

  〖注〗“久”,常于中也。“征”,验于外也。〖衍〗动静一致,斯“不息”。“常于中”,谓仁之熟也。

  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注〗此皆以其验于外者言之。郑氏所谓“至诚之德著于四方”者是也。存诸中者既久,则验于外者益悠远而无穷矣。“悠远”,故其积也广博而深厚;“博厚”,故其发也高大而光明。

  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注〗“悠久”即“悠远”,兼内外而言之也。本以悠远致高厚,而高厚又悠久也。此言圣人与天地同用。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

  〖注〗此言圣人与天地同体。

  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见,贤遍反。)

  〖注〗“见”,犹示也。“不见而章”,以配地而言也。“不动而变”,以配天而言也。“无为而成”,以无疆而言也。〖衍〗“无为”者,谓其所成者不见其为也。雷雨之动满盈,循其理而不劳,理至气顺,非有翕辟抟造之者,而孰能测其何以为之?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注〗此以下复以天地明“至诚无息”之功用。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不过曰诚而已。“不贰”,所以诚也。〖衍〗“贰”,间也。“不贰”,即不息也。在至诚则曰“既无虚假,自无间断”,在天地则云“不贰所以诚”。盖此际无截然先后之别,可互以体用功效言之。而在人则先言无虚假,而后言无间断,无息者不息其诚也,立体致用之辞当然也。在天则先言不贰,后言所以诚;不贰,天之实也。诚则就人之德以言天也,凡其不贰者皆诚也,于用见体之辞当然也。实则一而已矣。

  〖注〗诚故不息,而生物之多,有莫知其所以然者。〖衍〗物生之盛,其所以然者,视不可见,听不可闻,斯莫测矣;若物之品汇条理,则至信不爽而皆可以预期之。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注〗言天地之道诚一不贰,故能各极其盛而有下文生物之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夫,防无反。华,胡化反。卷,巨缘反。藏,组浪反。)

  〖注〗“昭昭”,犹耿耿,小明也,此指其一处而言之。“及其无穷”,犹十二章“及其至也”之意,盖举全体而言也。“振”,收也。“卷”,区也。此四条皆以发明由其不贰不息以致盛大而能生物之意,然天地山川实非由积累而后大,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于,袁都反。乎,荒乌反。)

  〖注〗《诗》,《周颂·维天之命》篇。“于”,叹辞。“穆”,深远也。“不显”,犹言岂不显也。“纯”,纯一不杂也。引此以明“至诚无息”之意。程子曰:“天道不已,文王纯于天道亦不已。纯则无二无杂,不已则无间断先后。”〖衍〗“□无先后”者,天而已矣。《易》曰“群龙无首”,人不得以首尾测天也。圣人合天,合其无间断者耳。虽云无二,而本末始终,条理不紊,因其条理一以贯之,斯无二矣。倘亦以先后为碍而去之,凌躐浮游,必不能至于天而只失其人理,此异端之所以贼道,不可不察也。

  ▲右第二十六章。言天道也。

  大哉圣人之道!

  〖注〗包下文两节而言。

  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

  〖注〗峻,高大也。此言道之极于至大而无外也。〖衍〗“发育”,广大也。“峻极”,高明也。

  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注〗“优优”,充足有余之意。“礼仪”,经礼也。“威仪”,曲礼也。此言道之入于至小而无间也。〖衍〗“至小无间”,精微中庸也。

  待其人而后行。

  〖注〗总结上两节。

  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注〗“至德”,谓其人。“至道”,指上两节而言也。“凝”,聚也,成也。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道,徒到反。)

  〖注〗“尊”者,恭敬奉持之意。“德性”者,吾所受于天之正理。〖衍〗理而言“正”,卓然不与万物同流。

  〖注〗“道”,由也。“温”,犹□温之温,谓故学之矣,复时习之也。〖衍〗“故学之”“复习之”,虽格物之功,而心恒识乎理而不忘,则实存心之切务也。孔子之默识,伊尹之克念,颜子之服膺,皆此也。非此而言存心,释氏所谓“三唤主人”者耳。君子之学尽人道以异于禽兽者,此而已矣。禽兽有新而无故,故犬牛皆谓之性,而为不德之性。德者,得于心也。释氏不知,谤之曰法执,曰我所,曰知见杂毒,欲毁人而禽尔。姚江王氏讥“传不习乎”为曾子未闻道之言,其率兽食人久矣。

  〖注〗“敦”,加厚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也。“道问学”,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不以一毫私意自蔽。〖衍〗廓然达天德之公。

  〖注〗不以一毫私欲自累。〖衍〗纯然养天理之正。

  〖注〗涵泳乎其所已知,敦笃乎其所已能,此皆存心之属也。析理则不使有毫厘之差,处事则不使有过不及之谬,理义则曰知其所未知,节文则曰谨其所未谨,此皆致知之属也。〖衍〗“存心之属”,正心诚意也。“致知之属”,致知格物也。此《大学》《中庸》合符之教也。“去私意之蔽而涵泳其所已知”,正心也。“去私欲之累而敦笃其所已能”,诚意也。盖心未感发,欲固未萌,所正者正其私意之偏耳。已知而涵泳之,程子所谓“持其志”也。去私欲者,意动欲兴,于独加慎也。所已能者存养之,所不昧者于意之发必允蹈之,一于善也。析理曰知,未有事之辞,而理则可知也。事即物也,格物者非记诵词章区区于名物象数之迹,穷年不殚,亦身所有事之物必格之也。曰知其所未知,析理益精,知之至也。节文曰谨,虑事益察,物之格也。故下云“入德之方”,即程子所云“初学入德之门”也。

  〖注〗盖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故此五句,大小相资,首尾相应,圣贤所示入德之方莫详于此,学者宜尽心焉。〖衍〗此篇首章先存养而后省察,末章先省察而后存养,《大学》既云“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是修身之功以正心为主,三者为辅矣。又云“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是身修之功以物格为始,心正为成,此学者之所疑也。乃《大学》固云“在止于至善”,而《章句》云“知止为始,四者一之未尽,不可谓至善,学焉而偏有主,不可谓知止”,故于此云“大小相资,首尾相应”,其义著矣。夫四者于入德之始,求备而不偏,固学者之所难,而夫子已曰“先难”,孟子已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未有恤其难而故为之偏致者也。“学者所宜尽心”,尽此之谓也。然则学之固无其序乎?非无序也,四者自各以渐而进,而非急其一而姑置其三也。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与,以诸反。)

  〖注〗“兴”,谓兴起在位也。《诗》,《大雅·烝民》之篇。〖衍〗此节所谓“道凝”也。“凝”者,保聚于己而不轻动之意,德盛待位与时而后行也。骄倍而不足兴,不足容,则虽习于圣人之道,而凉德之躬不足以载之。汲黯曰:“陛下内多欲而外行仁义,欲望先王之治难矣。”惟其骄也。王仲淹之删六艺,王介甫之行《周官》,惟其倍也。道不与之相保,身将不保矣。

  ▲右第二十七章。言人道也。〖衍〗言人道者至此章而归于德,言天道者至三十章而归于德。盖前此诸章之归墟而君子之道近里切己之实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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