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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欧阳瓣姜师书①

  夫子大人函丈:

  舟维甫鄂,辙环逮湘,仲路为之后从,荣趎因而失问。坐暌令德,悇憛如何?前日里门时诣尊府笠耕世兄,风气日上,掇皮皆真。秉荀氏之风,有万石之谨。通家厚谊,道款推诚。率尔造门,辄与李膺之燕;外存宾客,辱损马援之贻。事会纷纭,来去仓卒,竟不及一笺言谢,愧悚而已。顷见致黄佩豹书,兼示嗣同,藉审道履休畅为慰。读至“既经展拜新茔,稍遂昊天瞻仰,则此后无论升沈夷险,可以少安于心,听其所遇可矣”,我瞻四方,蹙蹙靡骋,何辞之凄苦而心之仁厚也。

  夫锋颖者猝折,滑疑者图耀,赴几者迅奋,委运者后时,蹈海者狭节,却金者止赎,昌言者亡等,默塞者违实。天玄地黄,五角六张,势趋于极,造物不能以自纲,则志士仁人之所为长顾而审处。要必经纬万端,衷于一是,特非事变未至而先设一成格待之之所能黾皇矣。然而有不能不自疑者,东征之师,既挫衄不能复振矣(佩豹前说宋、蒋连大胜者,据胡提督凤柱之电。后接魏午庄密电,则云宋军连战甚不得手。同时同地,而歧异若此,则大胜之说不足信矣。总之,军兴以来,杀伤相当或有之,胜则绝无,何况于大。湘军枪械皆缺乏,时有电向此间筹借,实无以应之。现赶造抬枪等,以备急用。湘军若接仗,亦必牵率而败。吴清帅回津数日,复赴山海关,不知何事,今与宋祝帅同派帮办军务。刘岘帅入京时绕道至津,颇为外间所议。恭邸、翁、李亦复全身倒入,名望顿损。饷项奇绌,购买外洋枪械,良楛不暇择,又恐日人搜截,两月间仅到小口径三四千。张、邵讲和,此间初接总署电,系赴日本之广岛,今仅驻上海,盖日人拒而不纳,遂中道而改路。日人要挟太重,骇人听闻,若不重赂西洋各国,求其居间,和议亦必不成。日人蓄谋十年前,募中国闽、广悍卒至九万余。得朝鲜,即于朝鲜制造船炮;得旅顺,即于旅顺起盖房屋。根深蒂固,豕突鲸吞,决无中止之理。前敌因有和议,请暂停战,彼终不许。盖平、海城失后,牛庄、营口、辽阳一带,时有警信。日人虽不暇扰南洋,而各炮台无一可恃。初为彭刚直所造,费二十年之经营,颇为完固。岘帅与彭公有隙,遂信曾广照之言,一律拆毁重造。岘帅昨一日调南洋防军二十七营北上,江南几为一空。香帅为此二事,大为窘急。若和议不成,更有不堪设想者,辱国羞天下不暇恤矣)。则天下有大患,政不在战,而在始事主战之人。(此正遇事牵制之所以然,前月珍、瑾为东边道失守宜绵缓颊,被阉竖攻发,棍责,死而复苏。命数既降,兼累及其兄,从此嫌怨益深矣。)来书云:“深夜思之,芒刺在背,可忄双惧也。”在某御史岂不知如此举止之面,犹隔一箑,此座可惜之意,未宣外庭。必逆探其隐微,使无复容匿,而忍惭于一逞。亦必深观密计,见夫事之已兆,情之已急,言之如此,不言亦如此,是不若明白慷慨,直陈无隐,天下因晓然于是非之所在,庶几大小臣工,一意奉戴,得以改图易虑于人心乡背之几。此鱼头参政之对,所以尤捷于鹦母折翼之梦也。其济则天,不济亦何惜以一身为三监借口之资,盖其深心矣。

  嗣同一齐民,何与人家国事,窃恐刈蓍而遗蓍簪,尚不若故剑前鱼之可念。一旦何以处我之问,瞠目而不能答,不知不觉,遂与于不仁之甚,而身长为罪人。悲夫!既不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斯贞之与邪,亦止争毫发。反复推求,思所以终身自靖之道,了不可得。已矣绕朝之策,徒有士燮之祈,愤激即万万不敢,而倚楹之叹,或以为思嫁,又抑郁而谁语乎?若乃运策帷幄,折冲樽俎,何以图恢复,何以靖海氛,自智勇不世出之事,非鄙心所敢任。惟冀天祚我国,使和议速就,日月朗悬如初,草泽无词可执,则杞人诚愚也。幸甚幸甚!

  奉教不远,余不缕述,遥通江水,无任钦迟。恭叩福安!

  嗣同谨禀(十二月二十六日)

  *

  注:

  ①欧阳中鹄(1849~1911),字节吾,号瓣姜,浏阳人,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之祖父。

  同治十二年(1873年)中举,任内阁中书。后受户部主事谭继洵之聘,教其子嗣襄、嗣同。光绪三年(1877年),欧阳中鹄从北京返回故里,谭嗣同、唐才常又拜其门下就读。后欧阳中鹄遂与唐才常、刘善涵等商议,会聚同仁集资,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在浏阳文庙后山奎文阁开办算学社。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进京纂修《会典》。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授广西思恩知府。旋调省署,总办文案。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平乐多瑶族,地瘠民穷,授欧阳中鹄为平乐知府。到任后,先晓以大义,继设平粜,通贸易,置学校,教之以文字。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欧阳中鹄调任桂林知府。宣统二年(1910年),补授广西提法使。次年,病故,终年六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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