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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北山居记


  古之君子其居朝市也,虽繁华之胶葛,恬然视之,而却有山林之遐思焉。今之君子其在山林,虽清旷有余,往往嗤鄙为不足,而数兴朝市之外慕,唯恐失之。岂人之彝性或固然欤?抑习俗相仍之久而弗克变欤?有能特立而不为所移者,殆所谓盆盎中之古罍洗也。

  湖府经历叶君伯文,世居永嘉城中。永嘉为海右名郡,南引七闽,东连二浙,宦车士辙之所憩止,蕃舶夷琛之所填委,气势薰酣,声光沦浃。人生其间,孰不闻鸡而兴,奔走于尘土冥茫中,以求遂其尺寸之欲?伯文则不然,结庐蜃江之北,茅檐竹扉,仅蔽风日,名之曰水北山居。间与二三友携酒壶出由白鹿城,登华盖名山,持杯浩歌,声振林木。或棹短,具笭箵,垂纶于江水中。或呼小奚奴相随,行吟梦草堂上,诗句不逼古人不欲休。当其适意时,乾坤空阔,竟不知荣辱之代迁而寒暑之往来也。人皆曰,贤哉吾伯文!高情逸韵,皦霞外,迹虽朝市而心实山林,其近于古之君子哉!

  然予窃有疑焉;使伯文为布衣时,假此以洗心涤虑,庶几可也。今佐大府为元僚,任七品之职,耸四民之望,亦云重矣,而犹不忘乎山居,无乃不可乎?试以伯文之意逆之,官书丛脞,不暇爬梳,戴星出入,犹以为不足,其能索句于寂寞之滨乎?上承乎府公,下辖乎掾曹,不敢抗之以为高,不欲抑之以为卑,虑宜详矣,其能钓沧波而出白鱼乎?民情真伪而莫之辨,官事鞅掌而莫之集,凝思入乎芒杪,精析极乎毫厘,其又能漱醪看山而流连光景乎?是三者,伯文今咸无之,而犹道之不置者,将冯梦以见之邪?或志之以示不能忘也?我知之矣,士君子不以出处二其心,故贱贫不能摄,贵富不能骄,始终一节,卓为名臣。伯文之贤,所可称道者,盖如是而已。其视朝得簪笏,暮厌云泉者,贤不肖果何如哉!

  虽然,予犹有一说为伯文告焉:当大明丽天,万物毕照,名一艺者必收,占一才者必庸。有如伯文之学之美,谁不羡之,其有不登于枢要者乎?伯文宜悉屏江湖之念,而益存魏阙之思,俟它日功成名遂,归老于水北山居,岸巾而坐,与三二友追叙平生旧游,烹鲜酣觞,从容而赋诗,尚未晚也。赞礼郎张生子翊,尝从予游,力与伯文求记其事,故相与一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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