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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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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法华经 乌伤溪上有一居士,傅姓,权名,欲报母德无以自效。一旦,思惟如《妙法华》,实经中王,至诚归依,当得分愿。乃笔成卷,乃鸠众缘,锲于文梓,用广流通。无相居士欢喜赞叹,为说偈曰: 如来三轮不思议,五时演说度迷情。惟此《法华》真正门,独能废权而立实。四味之粗皆已尽,一乘之妙乃圆融。从兹无二亦无三,是则名为最上乘。若曰小大不相即,不识何以摄群机。欲畅如来之本怀,舍此莫求真实义。粤自三译来震旦,塔庙在在放光明。譬如日月行中天,不分净秽皆照了。须知不假身外求,心佛众生元不别。常境如如本无相,常智寂寂亦无缘。三观三谛皆现前,不分后先与中外。居士欲报慈母德,缮书入梓以流通。一一毫端现诸佛,炽然说法遍十方。见闻无不起信心,共入毗卢华藏海。 ◇跋戒环师首楞严经解后 《首楞严经》,其立题凡三:一名编如海妙莲华王十方佛母;一名悉怛多般怛罗,即白伞盖,无上宝印清净海眼灌顶章句;合今题而为三。其本指则五;以人法为名,常住真心为体,圆通妙家为宗,返妄归真为用,上妙醍醐为教。大概欲使众生开圆解,立圆行,登圆位,证圆果而已。若稽其何时所说,其在《法华》开权显实之后,《涅槃》扶律谈常之前乎?盖波斯琉璃之异代,持地耶输之所证,左右参验,诚足取信,所以长水璇、孤山圆、长庆蠙、泐潭月诸师,号为科判名家,未敢有易斯说者。 予在虎林,见五台沙门善摄解本,独判《楞严》在《盘若》之后,《法华》之前。心虽奇其说,而颇意其为一人之私言。今观温陵戒环师所论,正与善摄同。其谓阿难既于《法华》诸漏已尽,不应于《楞严》未尽诸漏,而经中言最后垂范,实《楞严》法会之最后,非临灭之最后者,尤发善摄之所未发。余窃自叹,玄理之在人心,虽南北之殊,风土颇异,而其不随物以变迁者,未尝不同。惜余儒家者流,弗悟健相分别之理,无以知其孰浅而孰深也。谨用识其立题本旨及异同之说于卷末,具金刚观察智者,当能有以决之。 ◇跋金刚经后 先佛所说大部《般若》,合六百卷,凡四处一十六会,而此《金刚经》实当第二处、第九会,第五百七十七卷。姚秦鸠摩罗什,此云童寿天竺人,始用华言翻定。元魏菩提流支,陈真谛,随笈多,唐玄奘、义净,相继各有所译,号为六家。唯什本详略适中,甚得义趣,而梁萧统复分第为三十二,故今特盛行于世。其二十一分增多六十二字,即非什本,而后人据五译以钞入之尔。世之名僧达贤,铨释此经,殆且百家。独无著、天亲二论师,配一十八住,断二十七疑,允合先佛微妙第一真实了义。濂欲据之作集解一部,病于烽火未息,志莫能遂。因缮录成卷,置巾箱中,朝夕玩绎。庶几了空名相,洞明觉地。他日于一毫端现诸万象,破种种迷,成种种智,尚未为晚也。 ◇非非子县解篇引 非非子庐于仙华山下,幼不嗜书,读《鲁论》未终篇,弃去。寻学炼金碧九还宝丹,斫丹房如方榻,中仅容坐,而述古仙人辞于四周。澄坐其间,身如槁木不动,或睡睫不能禁,辄下榻僵立达旦。如斯者七岁,凡堪舆气化之原,事物盈亏之数,神鬼幽显之秘,似不能越其范围。又久之,若有物鲠其中,芒角森然,胶刺肺腑,必吐去乃畅。于是濡毫著书,煜然成文,老生宿儒或有所未及。而其藻思之奋发,若山下出泉,涓涓而不断;若独茧之抽,愈出而愈不穷。既成书,自号之曰《非非子县解》云。金华宋濂读而疑之曰:“子自称为‘非非’,孰非之耶?以为人之非子耶,则子为非,而人为是。以为子之非人耶,则子为是,而人为非。非者固非,而非之者不尤非非耶?是故有是则有非,无非则无是。是其所非,非其所是。非其是是,是其非非。是是者固二,而非非者果能一耶?辟诸髹几焉,人以其文墨墨也,而不知其质皦也。皦者谓之白,如其墨墨者何?墨墨者谓之黑,如其皦者何?惟黑惟白,惟白惟黑。惟白而黑,黑非白乎?惟黑而白,白非黑乎?亡白白则黑黑有,有黑黑则白白无。欲白白而黑黑,宁黑白而白黑也。虽然,此犹以迹言也,吾本为白,而黑何加焉?吾本无黑,而白何形焉?是谓白黑忘矣,白黑忘而有无齐矣,有无齐而是非泯矣,是非泯而非非者绝矣。非非者绝,则天与人凝而合矣。此之谓葆纯,此之谓熙神,此之谓物冥,若是何如?”非非子笑曰:“始吾学道,物我而我物也,继而唯我我在,今则吾丧我矣。我我且不我,又何有非非者乎?子言良信也。”濂亦莞尔一笑,为系其说于篇端。 非非子郑姓,源名,婺浦阳人。生贵人家,能坚厉入道,大夫士服其操行奇劲云。 ◇续志林小引 志以林名者何?言多也。所谓林者,豫章鼠梓,杉桂棫榎之属皆在焉。通曰林而不别言之何?明所志之不一也。所志不一,其言续者何?昔之君子尝掇以名书,续之所以继也。继则继矣,其不同者何?一以资多识,一以牖民衷,所以异也。文垂世行远者,彬彬然谐,彪彪然炳,斯可矣。子直而不婉,奈何?天,文之昭也;地,文之著也,人,文之烜也,我则不敢知。今之所书,其事核,其辞质,其理足为天下劝,如斯而已矣。吾闻古者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职也。故国无小大,皆有之。子职非史也,其躐而僭之何?史官失职久矣,国乎史,曷若家乎史?国私而家公也。使天下之人家得史之,人庶乎知法戒也,奚僭为?然则子所书皆善也,劝矣,如惩何?善恶备书,史也;舍恶录善,志也。善者劝,恶者惩矣,曷为而不可也?斯志也,其言或不能尽征者何?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信其信,疑其疑,可也。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文句引 实际理地,不染一尘,固在于心明。万事门中,不离一法,必资于言解。此古今之通义也。昔我三界大师,从兜率天化成白象,贯日之精,降神于维罗卫国,苦行于伽阇山中,得无上道,成最正觉。盖悯大地众生不知真性,染缠使以成有漏,逐色声以陷诸妄,汩没死生,弗能解脱。于是坐宝莲华师子之坐,演说无上甚深妙法,开顿渐之正门,垂权实之秘教。其第四时广宣诸《般若经》,而大部《般若》合六百卷。凡四处一十六会所说,显之以五蕴以总其纲,申之以十二处以核其变,广之以十八界以极其趣。小无不该,大无不统,诚所谓冥衢之灯烛,业海之方舟也。撮其枢要,实惟《心经》。是经凡三译,今世所传二百五十八言者,乃贞观间三藏法师玄奘所翻,摄须弥于一毫芒,敛溟渤于一涓滴,其神功浩浩乎不可思议。是以历代宝之如摩尼珠,为之注释凡百十家。溺教文者,曲引傍喻,自相疑难,其失也芜。尊禅义者,逐字为训,辞荒意幻,其失也鄙。务高深者,独研大旨,尽去微文,其失也简。安浅陋者,不知次序,前后失伦,其失也杂。殊不知了空法尘,聿依佛智,皆不出于是经。虽《法华》十万馀言,《华严》四天下,微尘数品,广略固殊,旨义无二。奈何以至精至微之典,而以小德小智之见轻测真乘,妄谈《般若》也哉! 如濂不敏,粤自壮龄,颇阅三藏诸文,于是不量芜陋,为之训解。芜者剔之,鄙者推之,略者补之,杂者一之,裁成《文句》一卷,总数千言。宿学之士,其亦何事于斯?庶以便初机者尔。 或者则曰:“三千性相,尽属空名,一实境界,诸念不立,何为执滞于教体之间哉?”是不然,渡巨河者必用筏以济,见明月者须假指以标。若欲废法观空,因空显性,何异采蘋于山陬,而求鱼于木末也,不亦傎乎!虽然,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苟徒随语生解,其去一真薄伽梵地,盖益远矣。忘白马之旧驮,焚青龙之新钞,必有盖世人豪者兴,濂日望之。 至正元年正月朔日,幅巾男子金华宋濂引。 ◇七儒解 儒者非一也,世之人不察也,有游侠之儒,有文史之儒,有旷达之儒,有智数之儒,有章句之儒,有事功之儒,有道德之儒。儒者非一也,世之人不察也,能察之然后可入道也。 威以制之术,以凌之才,以驾之强,以胜之和,以诱之信,以结之夫,是之谓游侠之儒。 上自羲轩,下迄近代,载籍之繁浩如烟海,莫不赖其玄精,嚅其芳腴,搜其阙逸,略其渣滓,约其枝蔓,引觚吐辞,顷刻万言而不之止,夫是之谓文史之儒。 三才以之混也,万物以之齐也,名理以之假也,涂辙以之寓也,虽有智者,莫测其所存,夫是之谓旷达之儒。 沈鸷寡言,逆料事机,翼然凝然,规然幽然,漆漆然,逮逮然,察察然,猎猎然,千变万化,不可窥度,夫是之谓智数之儒。 业擅专门,伐异党同,以言求句,以句求章,以章求意,无高而弗穷,无远而弗即,无微而弗探,无滞而弗宣,无幽而弗烛,夫是之谓章句之儒。 谋事则乡方略,驭师则审劳佚,使民则谨畜积,治国则严政令,服衆则信刑赏,务使泽布当时,烈埀后世,夫是之谓事功之儒。 备阴阳之和而不知其纯焉,涵鬼神之秘而不知其深焉,达万物之望而不知其远焉,言足以为世法,行足以为世表,而人莫得而名焉,夫是之谓道德之儒。 儒者非一也,世之人不察也,能察之然后可入道也。 游侠之儒,田仲、王猛是也,弗要于理,惟气之使,不可以入道也。文史之儒,司马迁、班固是也,浮文胜质,纎巧斵朴,不可以入道也。旷达之儒,庄周、列御寇是也,肆情纵诞,灭絶人纪,不可以入道也。智数之儒,张良、陈平是也,出入机虑,或流谲诈,不可以入道也。章句之儒,毛苌、郑玄是也,牵合傅会,有乖坟典,不可以入道也。事功之儒,管仲、晏婴是也,迹存经世,心则有假,不可以入道也。道德之儒,孔子是也,千万世之所宗也,我所愿则学孔子也。 其道则仁、义、礼、智、信也,其伦则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也,其事易知,且易行也。能行之,则身可修也,家可齐也,国可治也,天下可平也。我所愿,则学孔子也。今指三尺之童子而问之,则曰,我学孔子也。求其知孔子之道者,虽斑白之人无有也。呜呼,上戴天,下履地,中函人,一也,天不足为高,地不足为厚,人不足为小,此儒者之道。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也,司马迁以儒与五家并立,荀卿谓儒有小大,扬雄谓通天地人曰儒者,要皆不足以知儒也,必学至孔子,然后无媿于儒之名也,然则,儒亦有异乎?曰,有之位不同也,三皇儒而皇,五帝儒而帝,三王儒而王,臯陶伊傅周召儒而臣,孔子儒而师,其道则未尝不同也,虽然,自有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者也,我所愿则学孔子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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