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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翰苑前集之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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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窗禅师语录序 或问于余曰:“菩提达摩西来,以不立文字为宗,盖欲扫空诸相,直究本心,而趋真实觉地者也。名山宿德,何莫非达摩之子孙?为之徒者,因其说法,往往编以成书,号曰“语录”,无乃与不立文字之旨相戾乎?” 曰:非是之谓也。扶衰救弊,各随其时节因缘,有不可执一而论者矣。昔我三界大师,演说大小乘诸经,其弟子结集为《修多罗藏》,至繁且多也。复虑后之人溺于见解,而反为心累,故以正法眼藏付于摩诃迦叶,拈华微笑之间,无上甚深妙法含摄无馀。此亦化导之一法门耳,非真谓鹿野苑至跋提河所言皆当弃之也。不然,如来自兜率下生,何不即以单传直指示人,顾乃谆复劝诱而弗置之邪?去佛既远,学者缠绕名义,不能出离,诚有如如来之所虑者。达摩出而救之,故取迦叶微笑之旨,专以示人,盖亦有所甚不得已焉尔。 育王禅师以三昧力入智慧海,初说法于白马寺,继迁开元。已而住阿育王山,兼领大童寺事。四会之间,缁素翕集,所以启人天龙鬼之听。屹立不迁,如真正幢。涉险度危,类大法船。若见若闻,皆获利济。至若垂三语以验来学,又如临万仞悬崖,撒手而立,非上根大器,岂易入其阃奥者哉。虞文靖公赞师之语,谓为“佛果一枝,凤毛麟角”者,其言良可信不诬也。师入灭之十四年,其上首弟子象先舆公、月径满公,以所录语征余为之序。 余故举扶衰救弊,各随其时节因缘者言之,于以见达摩之宗非有违于先佛,诸师之录非有违于达摩。其事虽殊,理则同也。有若禅师此录之行,后有因语言而入者,虽不得见师,而师之惠利所及益远矣。虽然,灵妙一真,直超三界,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虽无物之不摄,欲求一物,了不可得。于斯时也,无烦恼可除,无法门可学,无众生可度,无佛道可成,尚何有言语文字之足论哉?观斯录者,又当于是而求之人。能于是求之,始于禅师之道与有闻矣。 禅师名悟光,字公实,姓杨氏,别号曰雪窗,成都之新都人。 ◇南堂禅师语录序 予壮龄时,与千岩长公为方外交。千岩以南堂禅师偈赞示余,余读之惊曰:“是有所证悟者之言也。绝枝蔓,去町畦,而不堕于情识之境。不意大法凋零,而能见斯人哉!”千岩以余言为然。当时之所见,仅一二章耳。 自时厥后,或吴或楚,或梁、宋,或鲁、卫,名僧开示,多有谒余浦阳江之上者。余既见,辄问见南堂否?曰:“见之。”曰:“有何言?”遂各解囊相示。见渐多,则其心慕之为愈至。及来京师,其弟子祖灊、海寿复持《三会语》畀余,而求为之序。读之连日,因获尽其大观焉。 呜呼,据狮子坐,演如来法,其任甚不轻也。在他人为之,东剽西掠,拈缀成篇,而椎凿之痕故在。师则混融无迹,不异云流而天空者矣。在他人为之,拘滞一隅,动辄有碍,或得乎此竟遗于彼。师于杀活之机,纵横皆自如矣。在他人为之,气索神沮,不自振拔,而无以应来学之求。师乃圆满充足,覃及于诸方矣。有若师者,其所造诣,诚非凡情之可度量哉。夫以少林西来,惟究心源,言辞直截,初无隐晦。传至大鉴,恐为世谛流布,不得不秘护而密持之。历代硕师,随时升降,慈悯峻厉,各立户庭,其接引虽若有不同,所以祛逐妄缘而挽入正涂者,则一而已矣。迨及宋季,尚奇骋异,背其师授而流于颇僻者,渐多有之。君子言之,未尝不为之太息。师能循蹈矩矱,惟祖武是绳,提唱真乘,使人复见大鉴遗意,其扶树正宗之功,夫岂小哉。 余之慕师非一日,巨细之辞,皆获观焉,故知师为独深,而谓非他人之所能及。然可惜者,师之名位不满于德,使其说法五山,布叆叇之慈云,澍滂沱之教雨,则其功远被,又不止今之所见而已。虽然,名外也,非内也;德内也,非外也,师内重而外轻者也。苟以在外者之崇庳,以为在内者之低昂,是不知师者也。师之行业,余既详书成记,勒之坚瑉,复为读斯录者著其说如此。千岩在定光中,又未必不以余言为然也。 师讳清欲,字了庵,南堂其号也,族姓朱氏,台之临海人,尝住开福、本觉、灵岩三禅刹云。 ◇送季芳联上人东还四明序 吾佛之学,明心而已矣。然心未易明也,结习之所胶滞,根尘之所盖缠,沉冥于欲涂,颠倒于暗室,而不能自知。必处乎重山密林之中,木茹涧饮,绝去外缘,而直趋一真之境。水漂麦而不顾,雷破柱而弗惊,久之驯熟,忽然顿悟,大地山河,咸作碧流离色。能如是,不可谓无所证入矣。然恐堕于空寂,未敢自信,又必担簦裹粮,不远数百千里,求明师而证之。机锋交触,如短兵相接,失眼之顷,辄至丧身失命。及其印可已定,退藏于密,如护明珠,须臾不敢忘去。然而《修多罗藏》其多至于五千四十八卷,大无不包,细无不统,其可委之为剩语耶?又必出司藏钥,昼夜研穷之,而毕知其说,证之于言,验之于心。既无分毫之不同矣,于是不得已出世度人,续佛慧命,其阶级之不紊,功用之甚严乃如此。奈之何今之执法柄者,或不能皆然也。余方为之浩叹不止,有若季芳上人,其盖有以起余者哉。 季芳名道联,鄞人也。幼读传书,穷理命之学。长依荐岩羲公修沙门行,寻掌内记于大天界寺,遂嗣法于净觉禅师。矩度雍容,进退咸有恒则,盖温然如玉者也。丛林之中咸器重之,或挽其为住持事,则谦然不敢当,且曰:“我心学未能尽明也,三乘十二分之说亦未能尽通也,我归四明山中求诸己而已矣。”呜呼,若吾季芳之才之美如此,苟使之主一刹而领四众焉,何不可者?而乃退然不居,则夫不及季芳而奔竞欲得者,为难言矣。季芳行哉,临济之子孙,多有隐于鄮山鄞水之间,季芳尚即而求之,探古佛之真如,翻诸经之妙义,证入无量萨婆若海。江南十刹诸名山,当有迟吾季芳来说法者,季芳虽欲自谦退,不可得矣。季芳行哉! ◇送用明上人还四明序 佛之书其藏有三,曰《修多罗藏》,曰《毗尼藏》,曰《阿毗昙藏》,此则《华言》所谓经、律、论者也。经则诸佛及菩萨、天仙皆可演说,论则诸贤圣僧皆可著撰,惟律非如来金口所宣,则有所不可者。故自文殊以降,不敢赞一辞。逮于双林入灭,结集成藏,而优波离尊者复口诵圣言十过,众证无差,然后宣布,其慎重而不轻也盖如此。然而中夏初未之闻也,自昙柯罗持《僧祇戒本》来洛阳,始知有律文。又至唐之澄照师作《戒疏》《羯磨疏》诸书,而律学大传于天下,谓之行事、防非、止恶之宗。真悟师起于宋庆历间,复著《会正记》十二本,以弘澄照之旨。嗣真悟而兴起者,则有大智师焉,复以《法华》开显圆意,造《资持记》,虽与《会正》稍殊,亦无非推明澄照之说,而求合乎先佛之制。呜呼,律学之难明也久矣,自非三师者出而恢弘之,其有不失灵山之遗教乎?有其人则有其政,又岂无望后来之法嗣乎? 用明上人,本诸暨杨氏子,素称儒宦之族。自幼从叔父白石琪公游四明,遂令舍家于慈溪崇福寺,别江舟公毓以为法孙。别江能穷《法华》三观十乘之旨,岁为长期,率同袍三十人而暗诵之。得上人,以为能继其志,极爱之而弗忘。复命出湖心广福寺从师,而受律文大义。所谓《四波罗夷》、《十三僧伽婆尸沙》、《二不定》、《三十尼萨耆》、《九十波逸提》、《四波罗提提舍尼》、《一百众学》、《七灭诤》、《大乘梵网经》、《十重四十八轻》等文,皆欲习而通之。及典事之久,迁灵芝忏司之职。今年之春,与予胥会南京。其威仪之雅,问学之佳,既足以动人视听,而游戏篇翰,亦皆清逸有可玩者。净觉大师以硕望宿德为释子所宗,亦以上人为法器,俾出世于菩提律寺。上人将还四明,征予言以为赠。 予谓律文大义有三,师之述作在焉,毋事乎多言,顾力行何如耳。然而律主于戒,能戒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慧。是则戒者作佛之阶梯,济人之舟航也,可不务乎。律之义虽明,而所谓“持犯”、“开遮”之说,谁复讲而行之?为其徒者,亦可以永叹矣。上人年甚茂,志甚大,其进未易量也。幸勿安于卑近,惑于旁岐,恪然以三师之道自期,则异日律学之再兴者,又安知不在于上人乎?亦在上人自勉之而已。予老且多病,率尔成文,殊无所发越。颇闻白石师内外之学兼备。蔚为时之名僧,上人幸即而问焉,其不斥予言为诞为缪,则幸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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