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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母龚夫人八十寿序


  古无生辰为寿之文,而近世滋甚。凡寿考燕喜之家,亲知故旧相与考德颂美、列名征词,无虑数十人。诗文之传遽而至者,无虑数百篇。既而请者与作者各不相仞,不复知为谁某。此流俗之最可笑者也。

  壬寅正月,华渚方雷之母龚夫人春秋八十,吴趋士大夫征予为称寿之文者,凡十人,皆当世雄骏君子,非犹夫世之牵联尺幅者也。其言曰:“某等文质无底,不敢以质惇史。惟是夫人壬午六十,奉觞授简、载在家乘者,其文与其人,班班可考也。敢借手以告彤管。”余蹙然受命,合而征之。

  夫人之事父也,扶老分甘,使其父无淳于公无男之叹,为孝女。夫人之相夫也,阖门以安,远游织纴,以庀婚嫁,使其夫食贫屏贵,老不降志,为令妻。夫人之育子也,警之以机丝,勉之以枢轴,镞砺之以引衽攘卷,俾诸甗缵言居业,蔚为闻儒,为贤母。凡此皆颂图之美谈,清乔之芳躅也。而余之区明风烈,以为信而有征者,则亦唯壬午称寿之诸君子,其人与其文在。夫所谓诸君子,非清江、新安、练川、云间与吴门之孝秀,板荡之秋,横身而并命者乎?当先帝之末年,诸君子游光扬声,在玉衡、金钟之间。权门要津、熏天炙手者,曾不能舍其咳唾,顾纳履于华氏之门。舒雁行列,称通家子弟,捧手曲跪,洗爵致词。青裙白发之老母,䦱门而践席;衫席帽之书生,离立而献酬。非夫人母子,何以致是哉!三辰易位,九婴并作,诸君者既已剖心纳肝,藏血化碧,追龙胡而沉鱼腹矣。于是华子以白华洁白之身,偕今日遗臣故老,为夫人称八十觞。夫人张灯顾烛,追思诸君子,绛衣法冠,雁行称寿,须眉形影,显显然在杯荦间,停觞辍乐,黯然欲涕者久之。于是与于华氏之燕,卒事而退者,靡不有忠孝恻怛、回翔踯躅之思焉。

  嗟夫!母子之道,交相成也。潘安仁之养母,有轾轩板舆之奉,而投分白首,母训无闻焉,则母未必能成其子。颖考叔之母,遗有锡类、施及之名,而蝥弧先登,其身不免焉,则子亦不能无忧于其母。华子有良史才,郡守议修郡志,人谓华子是诚在子。华子不言,而有忧色。夫人语之曰:“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汝之业,其在《杨之水》之篇乎?”华子于是欣然受命,囊书椟笔,键户而不出。母子之相成如是,此则余之所知,而乐为道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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