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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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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子听出二贼果在张家大闹,那许多恶人爪牙均被制住,还割了好几个人耳带走,本领之高不言可知,照此口气似未存有什么恶意,素无仇怨,自己年小,本身或许无事,甚而连张家对头也被吓退,就是天明发现人已逃走,都不致赶来作对,才会这等说法。不过所问的话决非寻常,必与师父和王家有关,一答不好便要使人受害,看神气既不会伤害自己,怕他作什?心中寻思,一面静想,一面静听,听完之后,因气愤对方无理,也把板凳往门旁一拉,对面坐下,一面把草鞋脱下,用手搓着脚指头,故示傲慢,冷笑答道: “你这人好无道理,素不相识,共只见过一面,还是我请的客,一不该,二不欠,大风大雨深更半夜无故闯入人家问三问四,仿佛你比主人还要随便。开口不是三太爷,就是五大爷,便你真个年高有德,也要人家自己对你恭敬才有意思,这等自言自语,自尊自大,我认得你是谁?不错,那叫老五的老汉曾叫两个小娃把我失去的鸡送还,并想收我为徒,我不愿意。后来他在外面崖上偷听,我已说好,逃不出去是我该死,与他无干,宁死也不要他帮助。无故派你来此是什意思?如说张家那些恶人被你们制住,不会再来害我,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又不曾托付,事前并还言明,真是这样也不承情,何况张家有财有势;当时打不过你们,明日报官,到底如何还拿不定,岂能以此居功? 你两个既然自命英雄,比谁都高,想必不会倚仗凶威势力,欺负一个比你们年纪小两三倍的小娃。真要气我不过,是好的不必等我多久,只等个三年五载,我年纪稍长,学成本领,照你今夜所为,比那老五还要可恶,你不寻我,我也寻你,到时我打你不过,被你杀死,决不皱眉。如在此时欺人,只不怕脸皮厚,或杀或打也由你便。我旺子从小孤苦,能够长大全仗自己手脚和心思,你刀架在我头上也吓不退。我嘴太刻薄,你越发狂我越气你,这是何苦? “本来人在世上,原应彼此互助,不论穷富都是一样。有钱人仰仗我们苦人的地方只有更多。谁都有个不便时候,休说问问人,问什事情均应直言无隐,尽自己的力气去帮为难的人,那才叫是好汉。问几句话有什相干?换了别人,这样风雨深夜无处投奔,望见灯光寻来,人之常情。我旺子虽穷,向不小气。家中别的没有,多少还剩两块麦饼冷馍,一点盐菜,水更现成。这炕不大,睡上三四个人足能挤下。休说问话,便请你吃,请你住,也必好好待承。像这类半夜里望门来投的人,十九都是没有什么钱的出门人,光景就比我好也都有限。真有钱的老客早住店去了,怎会投我?算起来都是我的同等弟兄、叔伯大爷,我一个人独居无聊,来了外客只更高兴,请还请不到呢。像你们两个,老五虽是老奸巨猾,说话还极和气,居然看得起我,更是难得。像你第一次见面,我先恭恭敬敬当你好人叔伯看待,你先欺我人穷年幼,骂了我的师父,还要骂我,样样蛮不讲理。 “实不相瞒,日里玉泉崖上直到现在两次相见,如非人小力弱打你不过,早就和你一拼高下了。就你日里可恶,方才进门时稍微客气一点,来者是客,我也不会有气。照你这等行为口气,实看不惯,我已恨极。无奈我是小娃,你是大人,硬要赖在我的炕上不去,还闹了我一地的雨水烟灰,真太气人。我这叫恨在心里,无可如何。我这人虽不会说假话,但最恨你这样凶狂的人。随便问我什话,我决不高兴回答。再说,我又没有应该回答的道理。 我做的事不问乱子多大,也有我自己抵挡,不必你们费心。算我怕你是个瘟神,你那一串人耳朵吓不倒我,看去只有讨厌,最好请走。你如走往门外不再扰我,有什话问也许凭我心愿回答一两句。再如扰闹不去,我拿你无法,看了你又心烦,情愿让你。总算你是英雄好汉,会以大欺小,把人家房子霸占了去,逼得主人这大雨天连自己家都不能住,你真要不怕人笑话我马上就走。要想倚老卖老,行凶逼人,休看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幼童,一句也不会听你的。” 旺子人甚聪明,早留心对方神色,见他始而浓眉倒竖,似要发火,眉心一粒黑痣也在颤动,以为要糟。因听隔壁没有丝毫动静,越料王家顾忌来人,不敢出面,对头所问的话也必与他有关。本就情急负气,见状不由激发刚直天性,怒火往上一撞,话更难听,满拟对方必要恼羞成怒,事已至此,怕也无用,又从心里起发生厌恨,怎么也忍不住,边说边在暗中准备,假装抓痒,手插腰袋夹缝之中,以防万一动手,乘着坐近门口,又有桌凳阻隔,稍见不妙,下面抬腿把桌子踢飞,朝炕上敌人打去,同时上面右手三枝连珠钢镖,左手抄起板凳横扫过去,再乘忙乱中出其不意身子一侧一挺便可夺门冲出,好逃向外面。敌人在张家杀伤多人,如能将其打死,正好以毒攻毒,非但本身可以无事,还可为民间除去一个大害。如其打他不到,这等下手多少也必负伤,等他追出必有一点耽搁。这大风雨,对方路径又生,黑暗之中多大本事也使不开。主意打定,话更刻薄。 正说得起劲,忽见敌人浓眉放平,二目凶光尽敛,回复原状,二次掏出镶金翡翠象牙烟袋,重又从容就灯点吸,面上笑容也与方才不同,目注自己,将头微点,身子靠在被褥上面,脚登炕沿,搭上一条二郎腿,神态比前更加安静,一任嘲骂,若无其事,看出不像激怒。前凶后和,用意难测,正觉奇怪,李文玉又连吸了两袋烟丝,口吊翡翠烟嘴,似想什事神气。先是一言不发,直到听完,略停了停,方始笑道: “我真作兴你一个小孩会有这大胆子,如说无知也还罢了,你偏什么都知道。从见面起一个大人未遇,也无一个指点,竟会看出我们本领。表面说话气人,句句先把我僵住,使我干生气,不能与你一般见识。我和五太爷曾向多人打听,均说你从小孤苦,独居在此,从未有什师父,也未见人教过武艺,只有一个教书的穷酸,你跟他学认点字,铁笛子三字更无一人晓得。这厮一向形踪隐秘,不知怎会被你看出,想拜他为师。据你说只见一面,所说也似不假,竟会断定他要收你做徒弟,不谈出一点意思不会这样拿稳,此已奇怪。最难得是你想拜他为师,以及平日背人学武,山口内外这许多人都夸你人好聪明,能干耐劳,有志气,你的心事竟无一人知道。 “我三太爷三眼花狼李文玉向来杀人不眨眼,竟会被你僵住,挖苦了我一大顿,无法出气。这样刁钻古怪、有心眼、还有主意、不大点年纪的孩子从未见过,无怪五太爷见了直说可惜来迟,事前不曾发现,被对头得去,此时连我三太爷也对了心思,何况别人!休看骂我,因你狡猾口巧,反觉对我脾气,我已决计不再伤你。照你这样人,我料铁笛子必肯收你为徒,可惜他至多活到重阳节前,也许就这几天便要送命,辜负你一番苦心罢了。我情愿向你认错,以前不该当你穷苦野小孩看待。你师父虽是咱们对头,我和你总算没有过节,借你这地方歇歇腿,喝碗茶,抽两袋烟。好在你那张家对头因五太爷一说,更不敢寻你晦气,无须逃避。咱们聊上几句,谈上一会,总可以吧。” 说时,旺子听那人忽改和王老汉差不多的北方口音,与日里所闻杂音不同,便留了心。先料十九翻脸,及见说完无事,反倒转了口风。因对方神态举动始终狂傲,头枕在自己所堆被褥上面,脚登炕沿,二郎腿跷起,辞色虽转平和,还是那么自高自大,旁若无人。心想,这厮头倚被褥,背朝窗槅,此时无论何人,只由窗外一伸手便可要他性命,他却大模大样,口发狂言,说师父不久死他手内,照这样粗心骄狂决无此理。猛瞥见破窗格上有一人手微摇,定睛一看,正是义父王老汉,似在窗外窥听了好些时候,正朝自己摇手示意,立时警觉。暗忖,对头如无本领,怎会发此狂言?义父平日说得师父简直飞仙剑侠一流,这两贼却如此看轻,他翁媳那高本领,竟不肯出来相见,必有原因。我如何这样大意?因恐对方警觉,不敢多看,借着拔鞋把头微点。抬头再看,窗外人已不见,知道老汉意思,不令得罪来人,也不令逃入山内,心越放定,立转口风,笑道:“你这样说法,便算来客,我怎会说不好听的话?只我知道,你问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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