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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走着走着,忽又走入一条山谷之内,二人知那山谷乃是盘蛇谷的另一支路,路程已走七八。如由龙樟集那面通行,虽不用时断时续由谷中妓路取道,此出彼入,稍不留意,走在螺丝弯里,两面均是参天峭壁,中通一线羊肠,左旋右转,往来曲折,道路密如蛛网,人困其中,急切间决走不出,一个不巧,遇到子午黑风休想活命。但这前面一段也有好几条岔道,必须寻到第四条岔道走进,再由一条崖缝中穿出,方可直走黑风顶。因听熊猛说,内中几条岔道都是弯曲狭窄,并有野草灌木遮蔽,难于辨认,容易错过,崖缝又深又险,只容一人勉强通行,像熊猛那样大人,有的地方还要踏壁攀援方得侧身而过,忙令铁牛小心,追随怪兽同进。前段地势也颇宽广,两崖比来路还要高险,月光正照谷中,前行不远,草木渐多,路也时宽时窄,每过一处岔道,怪兽定必回顾,似防二人走错神气。

  黑摩勒先未留意,连过两处岔道,忽然想起山缝大小,兽群通行艰难,莫要所去之路与我不同,岂不又生枝节?便留了心。过了第三条路口,前行不远,瞥见为首怪兽又在三丈之外立定回顾。铁牛首先警觉,仔细一看,左边丛莽中隐有一条路口,因那地方形势隐僻,并有奇石和草树遮没,不留心几乎错过,同时看出怪兽另有去处,与所行之路相反,知被警觉定必拦止,忙喊:“师父!左边现一路口,须防怪兽作梗。”

  黑摩勒回头一看,果与熊猛所说相似,因那一带光景黑暗,草树又多,先未看出,再见怪兽已然立定,摇手急啸,意似不令走进。知其非拦不可,心想:“这东西虽无恶意,双方路径不同,当地往黑风顶已要折转,它还没有止境。如是老人所养怪兽也还罢了,否则,各位师长命我言动均要机密,到了那里,先和老人设法亲近,带了这多怪兽岂非不便?要是同路,自会跟来,何不试它一试?”

  念头一转,笑说:“我们要去黑风顶拜见一位老前辈,既非同路,只好先走。你如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时目光故意看住前面,避开入口,往前走了几步,一面留心对方神色。

  哪知怪兽竟通人言,听到未两句忽然着起急来,一声急叫,便有十几个怪兽由身后赶来,看神气想将入口挡住。二人机警,动作又快,话未说完,早往里面纵去。兽群当时一阵大乱,前后两路一齐扑来,无奈路口宽只数尺,又有崖石草树遮蔽阻路,双方相隔又在三丈以外,怪兽赶到,人已纵进。

  二人更不怠慢,一面急驰,一面寻那夹缝出路。黑摩勒手持宝剑断后,见兽群追来,大声喝道:“我们言语不通,不知你的用意,自家又有急事。先以为你们是在近处有事,方始同来。走了这远,还不见到,不能再为你耽搁。如真有事相求,我们事完,自会寻你。再要拦止作梗,我一动手,你们就难活命了。”

  话未说完,兽群似知宝剑厉害,不敢近逼,相隔仍在三四丈外,入口一带已被挤满,由为首的领头同声号叫,声甚哀厉,与方才怒吼不同。越知有事求助,苦于词不达意,暗忖:这样多而猛恶的通灵怪兽,有何为难之事求我?照此形势,老人必非它的主人,否则不会求到外人身上,那事也必艰难凶险。正想再问几句,忽听崖顶悲啸,原来怪兽不能过来,后面的已由前面援崖而上,仍想把二人夹在当中,万一情急,逼得太紧,自己又不忍杀它,岂不麻烦?心方寻思,铁牛低语,说:“夹缝已然寻到,不知是否。”

  转脸一看,身旁不远果有一条生满野草的裂缝,宽只三尺,又深又黑。刚要走进,兽群好似早已料到,哀鸣更急,几个大的竟和人一样,咧开大嘴号哭起来。

  铁牛心中不忍,方喝:“你们到底有何为难之事,又不会说人话,我们去了再来,不是一样?”

  忽听遥空中传来一声清啸,宛如骛凤和鸣,由天半飞落,半晌不绝。来处甚高,二人听出是人的啸声,心正惊奇。前后上下的兽群忽然同声鸣啸,与之相应,一齐仰头向上,不再顾及二人,为首的一个又朝二人手舞足蹈,连声低啸,朝方才去路指了又指。黑摩勒笑道:“我知你那事情是在那面,我向来说话算数,只将那位老前辈寻到,定必回来帮助你们好了。”

  怪兽好似为难,但又无法神气,又叫了几声,方始垂头丧气转身走去。随听上下兽群奔腾纵跃,风沙四起,晃眼都尽,一个也未留下,只为首的低着头不住回顾。二人因里面太黑,不似外面还有一点月光,又恐对方所求不遂,发了凶野之性,拼命来扑,无法行走,再纵上面,用石乱打,更是难当,同立口内向外张望,不料退得如此容易,知与方才啸声有关,疑是黑风顶老人所发。虽觉方向不同,当时不曾听清,也未在意,见怪兽临去回头,神情沮丧,又觉可怜,忙喊:“你只管放心。不问如何,我们归途必来寻你。”

  怪兽方始欢啸而去。

  二人想起好笑,决计归途往寻,看它到底为了何事,一面借着剑光照路前行。走出不远,崖缝越窄,路也越难走,崎岖不平,有的地方仅容寻常一人通过,转侧都难,并向一旁偏斜,不能直走。先还望见头上有一线天光,后来好似走在暗弄之中,天色早已不见。如非身小轻灵,所带刀剑又是神物利器,既可照路,遇到荆棘藤蔓一挥而断,稍差一点的人休想过去。难怪方才怪兽不敢由崖顶绕往前面拦阻,熊猛那大的人,以前两次通行,真不知如何能够往来。师徒二人在夹缝中曲曲弯弯走了八九里,方始脱身出去、虽有一身本领,也闹了一身冷汗。到了外面,又是一片旷野森林。

  铁牛笑道:“这盘蛇谷断断落落,并不连在一起,走完一条又是一条,越走越难,真个讨厌!总算快到,前途还有一小段便是那姓苏的住处,不知风景如何。”

  黑摩勒道:“你哪知道,我在来路登高查看,此谷大体像一个人字形,我们走的是另一头。因谷中到处深沟绝壑,天生奇险,歧路又多,近黑风顶这一带像一株珊瑚树枝,中有好些谷口必须横断过去,出了这口,又进那口,才可抄近,免得遇险阻路,走错途向,越绕越远。如由龙樟集那边来,便是葛师祖所说的路,难走之路更多,要远两三倍。我们所走这些谷径,看似分开,实则都是谷中岔道歧路,一头分裂向外,只中间有一两处谷口,内里仍是连成一体,不知道的人如何走法?景物如此荒凉幽险,这位老前辈偏在这里隐居,寻他决非容易。附近住的两人如与相识,再要是自己人,那就好了。”

  二人边谈边走,到处都是千年以上森林,峰岭甚多,又无路径,几次把路走错,再绕回来。共总百多里的山地,二人走得又快,竟走了大半夜还未到达。途中也未寻到水源,虽有两处水潭,又黑又深,时见水草中蛇虫惊窜,不敢取饮,幸而方才未吃完的桃子,被铁牛包了几个,一路纵跃奔驰,虽已挤碎,尚可解渴。月光又明,只半夜里遇上一次狂风,猛烈异常,飞沙走石,吹得林木萧萧,声如潮涌,约有个把时辰方始平息。再看前面高峰近顶之处,已是阴云布满,月光照上去,云边多幻作了乌金色,峰顶早看不见,均觉此行奇险,与熊猛所说相同,只子夜黑风威力不过如此。快到天明,方将未段谷口寻到,走了进去,方知先前路仍走错,绕了老远一段。

  由此去往峰脚还有二三十里,路已平整,地势宽大,一面高崖排空,一面深沟大壑,并有好些肢陀,草木甚稀,高峰就在前面,不似来路一段时隐时现,极易辨认。连走了两三日夜,后半又经奇险,均觉疲乏,仰望天色,已是月落参横,东方渐有明意,便寻山石坐下。歇息片时,天已大亮,重又上路。晨雾甚浓,山风阵阵,景物甚是荒凉,均想寻到苏同再作打算,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

  正走之间,前面高峰忽被山崖挡住,遥望前面,有一小山。山并不高,半山坡上似有大片平地,一片苍绿,映着刚升起来的朝阳,其碧如染。由上到下甚是清洁。并有一条小溪,清波粼粼,环山而流,景甚幽静,沿途少见,料有人居,忙赶过去。到后一看,原来山上林木乃是一种特产的榕树。这类树木福建境内最多,生具特性,极易生长,树枝沾地,重又生根,往往一枝大树,不消多年,蔓延出去,荫蔽数十亩,仿佛好些树林丛生一起,实则本是一株,浓荫如幄,只见林木交锗,互相蟠结,半山以上全被布满,想似经过人工。内中并有出入之路,树根底下还种有两行花草。晨雾已消,日光穿林而入,清荫满地,闪动起万点银鳞,浓翠扑人,沾衣欲染,花香阵阵,沁人心脾,时闻好鸟娇鸣,飞舞往来绿荫之中,穿梭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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