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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老套头弟昆合妇 新花样三代同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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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张道春见了,就过来招呼道:“云翁这两天没有出去么?市面是大不像了。”士谔道:“听说道台同了商社已在商议维持了。”张道春道:“这种维持济什么事,照现在情形,最好‘纯阳祖师’到来,还有点子益处。”士谔道:“纯阳是仙人,要他老人家来做什么?”道春笑道:“吕仙是会得点金术的,他老人家的指头儿向石头一指,石头立刻就变成功金子。他老人家一到,岂不就平静了么!”士谔道:“张君真是滑稽者流说出来的话何等敏妙。” 张道春道:“莘二公收禁在押所,依旧十分写意,叉麻雀、抽乌烟,没一样不自由。早晓得倒了账有这样写意日子过,我也去打爿钱庄,倒他一泡子,撒了烂屁。横竖有官府替你收拾的,自己躲在押所,找都没有人来找,寻都没有人来寻,倒是绝妙一座避债台。清清净净,抽抽乌烟、叉叉麻雀,好不快活,一任外边江翻海倒,都与自己绝不相关。” 士谔道:“为倒账收了禁,受官府这样优待么?我道总与寻常罪犯一般的受苦。”道春道:“受什么苦,寻常点子的人家在家里头也没有他那么舒服。”士谔道:“这真是不懂了,租界上凡是偷骗案子,骗了几千块钱,或是偷了值几十块、几百块钱的东西,判断下来,总是西牢三年,枷号两月。现在莘二公骗了几百万银子,倒享受这种特别恩典,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了。”张道春道:“这倒不能怪官府的,都是押所里几个看役,接着了这几位倒运财神,以为发财机会来了,呵大卵、拍马屁,奉承得要不的。官府住在深堂大厦里,如何会知道。” 士谔道:“失察之罪那总不能免。”张道春道:“失察是果然,只是现在我们中国样样式式都学习外国款式,什么文明裁判咧,改良狱制咧,一竞白闹着没有行,趁这势试办一下子也未始不可。设或没什么毛病,将来不论什么案子、不论什么罪犯,都可以照这样子办。那莘二公等几个人倒也造福不浅。” 士谔正要回答,恰好子玖回来了,于是别了道春,与子玖一同进内。子玖道:“今天的事真是奇怪之极,从来也没有听得过。”士谔道:“怎么打听打听,打听了这许久?”子玖道:“事情新奇,自然总要打听个水落石出才回来。你道这一个妇人、两个男子是什么人?”士谔道:“我又不去打听,怎么会知道!”子玖道:“奇极奇极,真是奇到个绝顶。这两个男子原来是同胞弟兄,一个叫言玉山,一个叫言金水。那个妇人却就是乃兄的弟媳,乃弟的令嫂。” 士谔道:“怎么讲,兄称他是弟媳,弟称他是嫂子,究竟是弟媳还是嫂子?”子玖道:“所谓奇极,就为这点子。原来是弟兄两个合姘的。这妇人本是个缝穷的,三分本色七分装,修饰手段本是一等。七年前就与金水姘识上。后来金水出了门,这妇人孤眠独宿,耐不住凄凉况昧,又与金水的老兄玉山姘上了。现在金水回来了,见乃兄占其姘妇,顿时大不答应,乃兄也不肯相让。于是弟兄两个,你说我占了嫂子,我说你占了弟媳,各扭各的辫子,连那妇人一齐扭进巡捕房。你我方才看见的是解到新衙门去听候裁判呢!”士谔道:“这算什么奇,弟兄两人合姘一妇是很寻常的事,上海地方常有的。” 子玖道:“这种反常的事不算奇,什么事才算奇呢?”士谔道:“我曾听人家讲过两桩事,那才奇的绝顶。一桩是祖父孙三代为了一个丫头,弄的敌国相似,我不认得你,你不认得我。那人家还做官的呢!”子玖道:“真是奇怪极了,祖父孙三代会得合争一个丫头子,从古到今也没有听得过。” 士谔道:“此人姓杨,名叫凤苞,是山西省里头一个候补知县,以包办工程起家,挣了百余万家私。他的父亲本是摆设草药摊过日的,听得儿子发了迹,遂冲风冒露的寻得去,身上衣服十分褴褛,一时盛传为泥糊腿老太爷。杨凤苞生性悭各不过,老子来了问他要钱,他竟分文不肯破费。老子吵闹个不休,凤苞道:“你老人家没有做过官,哪里知道做官的难处。上头有上司,中间有同寅,下底有局里头各项执事人员。这上、中、下三等人哪里差得起一点儿、半点儿。上司衙门里的人哪一个不要周旋到,哪怕一只狗、一只猫也不敢得罪;同寅跟前,礼数一不周到,就要放暗箭、投冷石;局里各项执事人员又都是大帽子荐下来的。一年中赚下来的钱,局外人瞧着虽是不少,哪里晓得我连开销都还不够。我的苦真是说给人听也不信,还是你老人家摆个草药摊好的多呢。’ “他老子吵了几回,见他终是一毛不拔,只得改变方针,向各工匠要钱。各工匠心里头都有点子不服,会齐了告诉凤苞道:“我们做活都是蒙老爷的恩典,老爷要钱,我们理应孝敬。老太爷常常缠扰,我们实有点子不甘服,求老爷替我们作主。’凤苞道:‘老太爷的事,我委实没有知道。他以后向你们胡闹,你们不必理他就是了。’凤苞这样一吩咐,便绝了他老子的生路。 “他老子没处得钱,便把儿子恨得要不的,抢了一根马鞭子,恶狠狠要同儿子拼命。恰巧杨凤苞上辕回来,朝珠补服穿扮得很是齐整,从轿子里出来。一脚刚跨进门,不提防他老子提了马鞭,老早等在门后。一瞧见儿子影儿,好一似饿极的老虎遇见了肥羊一般,大吼一声,猛扑将来。凤苞大吃一惊,要退避时哪里退避得及,早被他老子腾的一推,一个狗吃尿跌扑在地上,跌掉了两个门牙。他老子乘势进一步骑跨在他身上,左手揪住了凤苞辫子,右手扬起马鞭子,呼辣呼辣狠命的抽。抽得凤苞杀猪般叫喊起来。跟班们想要施救,瞧老太爷那副穷凶极恶样子,简直有点子可怕,都不敢上来。 “凤苞老子一面抽,一面气喘吁吁的骂道:‘我打死你这眼里没爷的畜生!你今日做了官,就不认识我了。你也想想,你这身子哪里来的。须知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父亲,哪怕你做到皇帝,总逃不了这父子的名分。’凤苞在下底喊道:‘你不要这样没分晓,我叫你是爷,让才情你三分,不要缠错了,道是我真的怕你。须知我杨凤苞也不是怕人的人。’ “他老子听他这样说,怒得直叫起来,大喊:‘反了!反了!你来让情便怎样,我倒要领教领教。’凤苞道:‘你还住手!须怪不得我,我要给颜色你瞧了!’说着便用力把身一翻,腾的跳起。他老子总道他不敢动蛮,没有提备,倒被他翻了一交,跌得满身酸痛,大喊:‘了不得!了不得!儿子打起爷来了,真是天翻地覆。我拖你上衙门告状去,问问上司老爷,儿子打爷可有这个规矩。’凤苞道:‘大众都瞧见的,我几时打过你?你要含血喷人,须知这里头不止是你我两个。’这时候凤苞的妻子、儿子听得闹,都奔出来瞧看。凤苞儿子名叫小凤的,已有十六岁了,见祖太爷滚在地下,忙忙过搀扶。 “众跟班也齐说:‘老太爷不要冤枉人,老爷并没有打你,我们都瞧见的。’凤苞老子爬起身,提着鞭子再想打时,众人都喊:‘好了!舅老太爷来了!舅老太爷来了!’原来凤苞的娘舅是做木行生意的,凤苞因他木料情形熟悉,招在局子里做个帮手。凤苞被老子抽打时,一个跟班飞奔去告知了,所以急急赶来解救。当下父子两人一见舅老太爷,宛似到了个清官,各把各的案情从头哭诉,闹一个不清楚。舅老太爷只得两面劝解,劝了大半天,好容易总算劝定。当叫凤苞拿出三百两银子,让老太爷拿了回乡去。 “哪里晓得强子必无弱父,老太爷当时虽然满口答应,银子一拿到手,却去捐局里上了兑,请了个二品封典,依旧找了来。这一回却不比前回了,顶子是红了,翎毛是花了,轿子是绿了,理理虎虎,大不比从前是寒素局促样子。住在公馆里,每逢出外,必定要儿子派几个工程局护勇作为仪卫,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凤苞偶然违忤了一点半点,便就要坐轿去告诉同乡官,动不动还要上上司衙门。弄得个杨凤苞脑子都涨起来,只得把黑心黑来的钱略略分润些老子,以求耳根清净。 “俗语说的好——叫做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凤苞老子本是个摆草药摊的苦人,这种舒服日子久来没有经着过。现在吃也有了,穿也有了,没什么心思,那骚兴不觉就勃发起来。向儿子要了几十两银子,买了一个很标致大丫头,收了房快活快活。 “凤苞见那丫头有几分姿色,早艳羡得眼中出火,瞧老子一转背,便奔进去鬼混。不知怎样,一混就混上了手,干柴碰着了烈火,两个人要好得要不的,可怜他老子还在睡梦里,一点子都没有觉着。凤苞的儿子小凤情窦初开,正也是跃跃欲试时光。见老子这样尽孝,代替祖父宣劳,便也怀了个当仁不让念头,觑个便溜进去胡缠。不消说得月里嫦娥爱少年,哪有不成之理。祖孙三代遂演出了同科的佳话。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小凤和大丫头正在床上干那很有名誉事情,不提防祖太爷齐巧撞进来,撞了个正着。老头儿不觉忿火中烧,把小风一把辫子拖了起来,狠命的就敲。小凤喊道:‘太爷不要打,孙儿也不过学样呢。’老头儿问他学哪个样。小凤道:‘我父亲先这么着呢!’遂把凤苞行为一五一十说了个备细。气得老头儿浑身发抖,寻刀觅杖,定要去结果凤苞性命。风苞得着消息,吓得不敢回公馆,有好多个月不敢与老子见面,并且深恨小凤告发其事,声言不肯认他为儿子。于是祖父孙三代为了这大丫头,顷刻变成功敌国矣。” 子玖听到这里,就问这大丫头后来怎样。士谔道:“被老头儿八十吊钱卖掉的,只是卖掉的时候肚子已经彭亨了,也不知是哪一代种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再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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