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金圣叹 >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 | 上页 下页
续之三 郑恒求配(1)


  谚云:“投鼠者忌器。”盖言世之极可厌恶无甚于鼠,而无奈旁有宝器,则虽一时刺眼刺心之极,而亦只得忍而不投。何则?诚误其或伤吾器也。今如莺莺,真古今以来人人心头之无价宝器也。若郑恒,则固人人厌之恶之之一恶物也。今也务必投之,投之务必令之立死,此亦诚为快事,然笔则累笔,墨则累墨,独不足惜乎哉?况于累笔墨其奚足道,细思当其时,则又安得不累及于莺莺哉?嗟乎!恶郑恒而至于不免累及莺莺而竟不与之惜,此人之无胸无心,其疾入地狱不可忏悔,又岂不信乎?

  吾亡友邵僧弥先生尝论画云:“夫天生恶树,我特不得尽斩伐之耳。若饭后无事而携我门人晚凉闲步,则必选彼嘉树,坐立其下焉。无他,亦人之好美疾丑,诚天性则有然也。今我乃见作画之家,纯画臃肿恶树,此则不知其何理也!”圣叹闻之,击节曰:人诚生而厉风,则诚天为之也。甚可徐步雅言,持身如玉,而又必胁肩丑笑,囚首鬼面,此真不知其何理也。惟文亦然,不幸身为盗贼,彼捉勒供,与夫忽丁大故,讣告亲族,则是不可奈何也。幸而窗明几净,砚精笔良,而又不择取妙题,抒写佳制,而顾恶骂丑言,如土坌集,此真不知其何理也。

  只如郑恒,此亦不过夫人赖婚,偶借为辞耳。今必欲真有其人出头寻闹,此为是点染莺莺,为是发挥张生耶?既不为彼二人,则是单写郑恒。夫今日所贵于坐精舍,关板扉,爇名香,烹早茗,舒新纸,磨旧墨,运妙心,烦俊腕,提健笔,摅快文者,只为彼是第一无双才子佳人故耳。若郑恒,则今盈天下之学唱公鸡,吃虱猴孙,万万千千,知有何限,而烦先生特地写之?写之以娱人,而人不受娱,然则先生殆于写之以自娱也。夫在他人,方欲写第一无双之才子佳人,以自娱娱人,而独自嫌惟恐未臻极妙也。今先生乃必欲写学唱公鸡,吃虱猴孙,然则人之贤不肖之所喻,其相去悬远,真未可以道里为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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