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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从吾语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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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用间,富贵贫贱,时时是有的,如食求饱,居求安,便是欲富贵心,恶恶衣恶食,便是恶贫贱心。故今人凡念头起处,都是富贵贫贱所在。念及于此,此心真是一时于下不得。 问:“先知后行,知行合一?”曰:“昔泾野与东廓同游一寺,泾野谓东廓曰:‘不知此寺,何以能至此寺?’东廓曰:‘不至此寺,何以能知此寺之妙?’二公相视而笑。可见二说都是,不可执一也。” 凡人视所当视,不视所不当视,便是眸子瞭焉,神精而明。若不视所当视,而反视所不当视,便是眸子眊焉,神散而昏。 吾儒事业,不外齐治均平。若以家道富厚为齐,天下富强为平,此五霸之治平,非帝王之治平也。唯是入其家,见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方是家齐景象,而家之贫富不与焉。推而一国,必一国兴仁、兴让,而始谓之治。又推而天下,必人人亲亲长长,而天下始平。不在国之富不富,兵之强不强也,以富强为治平,此千载不破之障。 问“参前倚衡。”曰:“只如此时,眼前师友相对,大家精神收敛宁一,便是参前倚衡真境。第恐过此时,不能如此时耳。” 张辉问:“性有率有不率,故圣人修道以立之教?”曰:“性无有不率者,人皆率性,而尽性者寡耳。性即良知,良知无人不有,率性无时不然。孩提而知爱,稍长而知敬,率性也。乍见而恻隐起,呼蹴而羞恶生,率性也。率则心有所不及思,明有所不及用,即率之人不知也。人惟见其方然而复不然,则以为此率而彼不率矣,然而实非也。如小人闲居为不善,夫为不善可矣,如何必于闲居?闲居为不善可矣,如何又厌然于见君子?不但误为处必有羞惭,即故为处亦必有遮掩。一语穷而舌遁,一揖失而面赤,一存注之不良,而转睛顾盻之不能隐,是谁致之而然也?人性本善,则有不善者,自无所容。自为之而自恶之,人亦何时而不率性哉?” 圣贤学问,全在知性。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如以义理之性为主,源头一是,则无所不是。情也是好的,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才也是好的,故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若以气质之性为主,源头一差,则无所不差。情也是不好的,为恣意纵欲之情。才也是不好的,为恃才妄作之才。今不在性体源头上辨别,而或曰“性是善的,情是不善的”,又或曰“情是善的,才是不善的”,皆末流之论也。 动心忍性之性,与性也有命之性,是气质之性,人与禽兽同。若教他忍,教他不动,则禽兽不能矣。禽兽不能,而人能之,正吾人有此一点义理之性耳。故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乾以大生,坤以广生,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此天地之性善也。若论气质,则天一属气,便不免有旱涝,地一属质,便不免有肥硗,然则天地亦有善不善矣。惟不言气质,而言义理,则为物不贰,生物不测,天地之德,孰大于此?又何旱涝肥硗之足言也! 孟子以情善言性善,辟之石中有火,击之乃见,则知火在石中,虽不击亦有;洪钟有声,叩之始鸣,则知声在钟中,虽不叩非无。知击之有火,叩之有声,则知情;知不击之火,不叩之声,则知性矣。 问:“见孺子而怵惕,见觳觫而不忍,此固以情之自然善者,验性之善;如见美食而思嗜,见美色而思好,彼亦以情之自然不善者,验性之不善。而孟子专言性善,何也?”曰:“有二人于此,一人见孺子而怵惕,见觳觫而不忍,见美食而不思嗜,见美色而不思好;一人见美而思嗜,见美色而思好,见孺子而不怵惕,见觳觫而不不忍,则谓性有善不善,可也。今以怵惕不忍之人,一旦见食色而思嗜之好之,以此验人性之有不善,似是。不知思嗜思好之人,一旦见孺子、见觳觫,亦未有不怵惕、恻隐者,以此验人性之皆善,又何疑焉?孟子以气质中之义理,断人性之皆善,而告子以气质中之气质,断人性之有不善,是告子徒知气质之性,而不知义理之性也。” 问:“变化气质,就不好一边说。所谓气质之用小,学问之功大,就好一边说。好一边,便是义理矣,如何尚谓之气质?”曰:“此处最微妙。如见孺子而怵惕,此义理之性也,若不识其端而扩充之,则怵惕亦气质耳。息夜气而几希,此义理之性也,若不识其机而培养之,则几希亦气质耳。知爱知敬,此义理之性也,若不乘此天真而加以入孝出弟之功,则爱敬亦气质耳。盖义理之性,乘气质以发露,而不由学问之功,是靠天而不靠人,恐在人之工夫疏,并在天之端倪亦不可保也。” 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此千古圣学之原,故豫章、延平“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伊、洛真传也。而佞佛者妄肆讥评,曰:“未发是一念不起时也,以一念不起之中,忽起一看气象之念,便是起念,便是发。且既云未发矣,气象在何处?既有气象矣,又何云未发?令学者茫然无以应。”不知如可喜、可怒、可哀、可乐之事,一时未感,我安得无故起念?就此一时,喜怒哀乐之念未起,故谓之未发耳,非一概无念,一毫工夫无所用,而后谓之未发也。试看此未发时气象,何等湛然虚明。是湛然虚明,正未发之气象也,安得说“未发矣,而气象在何处”?以一念不起之中,纵忽起一看气象之念,不谓之发,何也?谓所起者,戒慎恐惧之念,而非喜怒哀乐之念也,安得说“既有气象矣,又何云未发”?未发工夫,不是面壁绝念,求之虚无寂灭之域。只凡是在平常无事时,预先将性命道理讲究体认,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只在性体上做工夫,使心常惺惺,念常舋舋,时时讨得湛然虚明气象,便是未发用力处,亦便是未发得力处。如此有不发,发皆中节矣。非以一概无念为未发,以静中看未发气象为起念,为发也。 “未发是一念不起时也,若起一用工之念,便是发。”信斯言也,则未发时,一毫工夫无处用矣。未发则工夫无处用,已发则工夫又不及用,如此将工夫一切抹摋,只凭他气质做去,喜怒哀乐如何能中节? 目之知视,耳之知听,饥渴之知饮食,人与禽兽何异?惟是视之能明,听之能聪,饮食之能知味,人始异于禽兽耳。异端言性,指人与禽兽同处言,吾儒言性,指人与禽兽异处言。异处只是这些子,故曰“几希”。几希云者,危之也。 异端言性,亦不曾直以目之知视,耳之知听,饥渴之知饮食为性,而以目之所以知视,耳之所以知听,饥渴之所以知饮食的这个言性。吾儒亦不曾直以视之能明,听之能聪,饮食之能知味为性,而以视之所以能明,听之所以能聪,饮食之所以能知味的这个言性。所以能明、能聪、能知味的这个性体,原是无声无臭,不睹不闻的,所谓道心,所谓至善,所谓未发之中,此理之根也。所以能视、能听、能饮食的这个性体,亦是无声无臭,不睹不闻的,在老氏为天地根,在佛氏为有物先天地,此欲之根也。何以为欲之根?曰只推究所以能视、能听、能饮食的源头,而不推究其所以能明能聪、该视不该视、该听不该听的源头,如此则任视听,纵耳目,适己自便,何所不为,故曰此欲之根也。 人心一念发动处,有善念,有恶念。有善念,亦自有好善之念,有恶念,亦自有恶恶之念,皆一时并起。善念与恶念对言,好善之念与恶恶之念不对言。何也?好善之念,固善念,恶恶之念,亦善念,总一念也。如起一善念,即当为善,却又不肯为,是初念是,而转念非也。如起一恶念,复起一恶不当为之念,遂不为,是初念非,而转念是也。此就平常论意者言也。若《诚意》章却置过善念恶念两者对言的,只专以好善之念、恶恶之念,就好念头一边说,所以意都是该诚的,不比平常转念起念之有互易也。至于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则万念总归于一念,而其念不纷,末念止,还其初念,而其念不转。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为其所为,欲其所欲,又何不自慊之有?如此则心本一而意亦复还于一,又何至于支离而去哉? 心一也,自心之发动处谓之意,自心之灵明处谓之知。意与知同念并起,无等待,无先后。一念发动,有善有恶,而自家就知,孰是善念?孰是恶念?一毫不爽。可见意有善恶,而知纯是善。 意本自诚,心本自正,是本体。意本自诚,却要还他个诚,心本自正,却要还他个正,诚意正心,是工夫。观意本自诚,心本自正,可见正心诚意,不是以人性为仁义。 意本自诚,却要还他个诚,此诚字,就念起之后言也。若念未起之前,不前定乎诚,则人性虽善,而梏之反复,窃恐一日之间,善念少而恶念多,久之纯是恶念矣,又将何以诚之哉?故曰“静中养出端倪”,方有商量处。可见古人不惟诚此念于既始有念之后,抑且诚此念于未始有念之先。 人心道心,不容并立。如纲常伦理能尽道,便是道心,不能尽道,便是人心;喜怒哀乐中节,便是道心,不中节,便是人心;视听言动合礼,便是道心,不合礼,便是人心,极容易辨。非以喜怒哀乐、视听言动为人心,以中节、合礼为道心也。在人之人心,去之唯恐不尽,而以喜怒哀乐、视听言动为人心,此数者岂可去乎? 《大学》因虞廷言人心、道心,恐人无处觅心,故说出个意字,见此心一念发动,才有人与道之异。不然,一念未起,鬼神莫知,何从分辨? 学问之道,全要在本原处透彻,未发处得力,则发皆中节,取之左右,自逢其原,诸凡事为,自是停当;不然,纵事事检点,终有不凑泊处。此吾儒提纲挈领之学,自合如此,非谓日用常行,一切俱是末节,可以任意,不必检点也。 先立乎其大,不是悬空在心上求,正是在喜怒哀乐、视听言动间,辨别人心道心。精之一之,务使道心为主,而人心尽化,讨得此中湛然虚明,此之谓先立乎其大,而耳目口体小者自不能夺也。 孩提知爱,稍长知敬,见孺子而恻隐,此良知也,率性也。饥之知食,渴之知饮,若曰亦良知也,亦率性也,便说不得矣。一边属理,一边属欲,两项朦胧合说,则君子以循理为率性,小人亦以纵欲为率性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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