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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三峰汉月藏禅师塔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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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巳) 古今学有大小,盖未有无师而成者也,然儒者之学,孟轲之死,不得其传,程明道以千四百年得之于遗经,董仲舒、王通顾亦未闻何所授受。释氏之学,南岳以下几十几世,青原以下几十几世,临济、云门、沩仰、法眼、曹洞五宗,皆系经语纬。奔蜂而化藿蠋,越鸡而伏鹄卵,以大道为私门,豪杰之士生于其间者,附不附皆不可。擎拳撑脚,独往独来于人世,则指为失父之零丁,不然,道既通而后求师,何关于学,为师者又不曰弟子之学于吾无与,而必欲其舍吾所未及之学,若是乎师之为害于学甚大也。 万历以前,宗风衰息,云门、沩仰、法眼皆绝。曹洞之存,密室传帕,临济亦若存若没,什百为偶,甲乙相授,类多堕窳之徒,紫柏、憨山别树法幢,过而唾之,紫柏、憨山亦遂受未详法嗣之抹杀,此不附之害也。其后胡喝乱捧,声焰隆盛,鼓动海岳,开先从而厌之,既饮荆溪,而野祭无祀之鬼,开先亦遂为唐子逋人,此附而不附之害也。三峰禅师从而救之,宗旨虽明,箭,瘢若粟,师弟之讼,至今信者半不信者半,此附之之害也。所谓宗旨者,临济建立料简、宾主、玄要、照用、四喝等纲宗;云门建立函盖、截流、逐浪等纲宗,以竭棒喝之欺伪;曹洞、沩仰、法眼建立四禁五位、六相、三昧等纲宗,以竭机语之欺伪。师从寂音遗书悟之,广陵散之绝久矣。师欲推明绝学,太仓慧寿吴门北禅请师出世,师不正位,不登座,曰:“威音以后,不许无师俨然而践其位,则未证得,谓证得者将接迹于世矣。” 已而登匡庐,泛沅湘,狮弦毒鼓,寥寂无闻。密云悟公以临济第十三世开法金粟,师徘徊而就之,云大喜,上堂告众曰:“汉公悟处真实,出世先我,所以屈身来此者,为临济源流耳。”老僧从来不易安第一座,今累汉公,师请来源,云曰:“临济出世,惟以棒喝接人,不得如何若何?”只贵单刀直入,请言堂奥,云不应,良久曰:“宗旨太密,嗣续难乎其人,不若已之。”师曰:“不然,黄龙有言,学者欺诈之弊,不以如来知见之慧密煅之,何由能尽?”云以源流付师,师不受,曰:“三玄三要究,竟是何等法?法若相符,方敢祗受。” 时师已登舟,雨雪未行,云传语曰:“吾家以拄杖拂子标题种草,汝将谓别有实法口耳相传耶。”因问云,玄要且置如何是一句,师答以偈,“雪寒江水冱”,此是第一句。团也团不圆,劈也劈不破,滚倒牛角尖,无舌舌头大,深深深处绝古路,若不行,是门户,若要行,子非父。问取和尚道一句,云又问,汾阳道三玄三要事难分,如何是难分处?师又偈,若落难分处,颟顸未足谈,若还分得是,依旧隔千山,粘头缀尾倒掀翻,大雪满湖天。云又问,得意忘言道易亲,如何是得意忘言处?师画∴相答之,解缆而行。云又遣人问∴,此是圆相耶,三点耶?师答书曰:“法门建立之密,千古万古不能扑破,宗旨未破,则临济犹生也,岂可以一时举扬之不易?承接之无人?”便欲越过此宗。觉范曰:“此如衣冠称孔门弟子而毁易系辞,三尺童子皆笑之。”云谓赍书一默曰:“我先师不曾说起,彼既知此,彼自行之。”一默谢行宗旨受源流以复师,未几应北禅之请,师又上书于云曰:“藏得心于高峰,印法于寂音,和尚一棒血流,三番大灭,瓣香总炷一炉。”云答:“祇恐不是玉,是玉真太奇。” 当是时,云虽有憾于师,心服其英伟辨博,非及门所及,姑且牢笼之,而及门者多恶其张皇,谗构间作,于是有辟妄七书,天下视其师弟子之间若水火焉。今之议新会者,谓其从聘君无所得,独坐十余年,恍然觉如马之有勒,其不宗聘君明甚,儒释同例,则师之龃龉于师门,又何害耶? 师讳法藏,字汉月,号于密,晚改天山,无锡苏氏子也。父兰。母周氏。少入乡校,雨水暴至,失师所在,已而乘大龟出没涛中,父老奇之。年十五,从德庆院僧为童子,三年归家,行冠礼而后落发,曰出家岂细事,可轻易为之耶?尝自为悬记曰:“吾四十悟道,逾六十而死。”既而读高峰语录,入手恍然如出己口,始破心参究,受小戒于莲池,受大戒于古心,入海虞三峰茇舍鹿场,胁不沾席,中夜为昏沉,所苦,小师分香击板,佛号彻天,每叹曰:“吾尝言四十悟道,今三十有九,徒劳若是,岂终负此语乎?”泣不能禁。 明年,同朗泉闭关,交拜之次,痰眩掷身,一睡五日不醒,适窗外植楥屈竹有声,师闻若震雷,蹶起枕上,心空际断,从前文字,但见纸墨,义理了不关怀,端坐终夜,如弹指顷,无思惟中,忽于青州布衫,打失鼻孔,即颂曰:“一口棺材三只钉,声声斧子送平生,自从薤露悲歌断,赢得朝朝墓柏青。”则万历壬子之二月初五日也。师犹不敢自足,深研玄要之旨。 又二年,梅花初谢,掩关危坐,不知疽之发背。一日推窗,见黄梅堕地,千门万户,实时划然,取、寂音智证传读之,不异室中摩顶受记,师道价日高,方外诸老寒灰、闻谷以径山迎之,憨山亦以归宗招之,俱谢不往。又十年而后嗣法于密云。 天启末,文文肃、姚文毅、周忠介皆得罪奄人,绝交避祸,师在北禅,相与钳锤评唱,危言深论,不隐国是,直欲篆向鞭背,身出其间。其在安隐,龙象蹴踏,号为一时之盛,凡八坐道场。常熟三峰、长洲大慈、圣恩、吴江圣寿、杭州安隐、净慈、无锡锦树、嘉兴真如。 崇祯乙亥四月朔白椎辞众。七月二十一日风雨,法堂大木皆拔。初夜,侍者济严侍疾,问如何是和尚身后事,师曰:“床头老鼠偷残药,壁上孤灯照旧衣。”漏下二刻,僧问:“汾阳颂直出古皇前,如何是古皇?”师曰:“草衣木食。”顷之跏趺而逝。世寿六十三,僧腊四十五。 后四月,窆其全身于万峰祖塔之左,是夕白虹贯于塔所,门人集其语录十六卷行世。其得法弟子梵伊致、一默成、问石乘、在可证、顶目彻、澹子垣、剖石壁、于盘鸿、慧刃铦、潭吉忍、具德礼、继起储、硕机圣、刘道贞凡十四人,今再传者亦皆为世津梁矣。师仪观甚伟,其在净慈时,一时参请入室者闻子将、严印持、冯严公、张秀初、江道闇,皆羲文字之交,逐队见之,说《论语》、《周易》,凿空别出新意,每听至夜分。 师卒后廿九年,羲见储公于灵岩,出师之年谱、道行录读之,谓羲曰:“天童师翁塔铭,前有作者,自子发之,改撰于钱宗伯。吾师之塔铭,董宗伯所撰亦未备,子可引前例为一通乎?”羲曰:“敢乎哉?昔柳子厚为大鉴碑,刘梦得继之,遂书第二,无已,则有斯例在,乃掇其大者言之。铭曰: 在昔宋元,试经得度。法幢相望,系此之故。 有明罢科,所聚贫子。百年粥饭,香灯而止。 间生天童,中兴象教。妇人孺子,禅悦喜笑。 师起三峰,乃独忧之。纲宗不立,白昼狐狸。 遂拔赵帜,立汉赤帜。赵人未尽,环垒而詈。 邓尉偏衣,太湖金玦。五宗之哭(师有哭五宗诗),血泪无竭。 黠鼠逢猫,偷心不起。所曰纲宗,亦复如是。 维彼黠鼠,不生法门。今始赞叹,有五宗原。 圣学宗传,乱于万历。东林救之,实维无锡。 端、文忠宪,钱氏启新。巍巍三公,儒者大醇。 师生是乡,亦生是时,砥柱释氏,天心可知。 孰为嵩高,锡山高只。孰为海深?梁溪深只。 附:继起储书 读高文不禁泣下,叹先三峰和尚道高天下古今,乃遭逢艰苦,非亲见面目,心手独诣者,不能倾吐深痛,以告夫天下古今也。不孝不揣菲薄,非不欲直揭先师光明心髓,同乎日月,超前耀后,而又每以曲体先和尚千折不磨之孝志,如大论所谓调停忌讳居多。澄江张司农见不孝文字,辄曰:“和尚为法门宛转即得,于三峰老和尚尘刹深心,未免沈屈。”今日因高怀激发,觉前言转深,去夏别时,曾订木樨香里放小艇过访,时以水程阻塞,不能达数行,何论行路?旦中回促,聊略未尽胸臆,年谱序高拔出情,总俟塔铭同行世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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