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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张尔公论茅鹿门批评八家书


  鹿门八家之选,其旨大略本之荆川、道思。然其圈点勾抹多不得要领,故有腠理脉络处不标出,而圈点漫施之字句之间者,与世俗差强不远。至其批评谬处,姑举一二。

  如昌黎《张中丞传后序》“不载雷万春事首尾,与南霁云乞救贺兰两不相蒙”,而鹿门以为雷万春疑当作南霁云。若乞救之事照应此句以补李翰之不载,则非矣。

  《曹成王碑》,以其穿凿生割为昌黎之务去陈言,岂昌黎之文从字顺者,犹有陈言之未去乎?盖不知昌黎之所谓陈言者,庸俗之议论也,岂在字句哉!

  《罗池庙碑》,谓其不载柳州德政,载其死而为神一节似狎而少庄。按碑中所载民业有经以下,德政可谓至矣!岂必如俗文之件系毛举,然后谓之庄耶?

  《孔司勋志》,前夫人从葬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岁未可以祔,从卜人言不祔。鹿门:按附志前夫人所以不及祔葬舅姑兆次之故,而不详与司勋合葬处,不可晓。志言前夫人已祔葬舅姑兆次,今欲迁葬与司勋合而卜人不可,故不合葬,本自明晓,不知鹿门如何读也。

  《孟贞曜志》,愈走位哭,且召张籍会哭,诸尝与往来者咸来哭吊韩氏,按《檀弓》,伯高之赴,孔子曰:“夫由,赐也见我,吾哭诸赐氏”,遂命子贡为之主。故东野之丧,昌黎立位于家,其尝与往来者哭吊于韩氏也。鹿门韩氏不知何人,岂不知此礼耶?柳州贬后诸书,鹿门谓苏子瞻安置海外时诗文殊自旷达,盖由子瞻深悟禅宗,故独超脱,较子厚相隔数倍。盖子瞻之谪,为奸邪所忌,而子厚之谪,人且目之为奸邪。心事不白,出语凄怆,其所处与子瞻异也。若论禅宗,子厚未必让于子瞻耳。

  《与顾十郎》,书子厚为顾少连所取士,十郎乃少连子也。于座主之门,故称门生。书中显赠荣谥,扬于天官,敷于天下。已明言少连之死。而鹿门其书似非对座主之言,是尚疑十郎为座主也。欧公谓正统有时而绝,此是确论。鹿门特以为统之在天下未尝绝也。如此必增多少附会,正统之说,所以愈不明也。鹿门谓江邻几文不传,当非其文之至者,而欧阳公序之,只道其故旧凋落之意,隐然可见。

  按序中言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而论议多所发明,诗尤清澹闲肆可喜,许之亦至矣。如尹师鲁之文,欧公只称简而有法,亦可非其文之至者乎?薛简肃初举进士为州第一,让其里人王严而居其次。鹿门,宋制举进士何以得让?宋制解试虽有主文考校,然尚有乡举里选之意,故得自相推让。凡举子皆谓之进士,其中殿试者谓之及第出身。鹿门不知宋制,而以今制赐进士者当之,故有此疑。

  《苏子美志》,其妻于文集则曰:吾夫屈于生犹可伸于死;于葬则曰:吾夫屈于人间犹可伸于地下。皆有着落,句同而意异。鹿门,迭此二句,欧公稚笔而少遒处,不如仍前二句,且缀之曰,死而非欧君者铭其墓,则无以慰其生之交也。信如此,则俗笔套语矣。

  《张谷墓表》,历官河南主簿、苏州观察推官、开封府士曹参军,迁著作佐郎、知阳武县、通判眉州,累迁屯田员外郎,复知阳武县。鹿门,宋制,以观察推官徙参军,而知阳武县,又以通判眉州入为员外郎,而复知阳武,可见当时重令职如此。按宋制,未改京朝官,谓之县令。已改京朝官,方谓之知某县。张谷初知阳武,其京朝官是著作佐郎。再知阳武,其京朝官是屯田员外郎。知县虽同,而京朝官之崇卑则异。俱未尝入朝也。鹿门不明宋制耳。

  《孙之翰志》,初举进士,天圣五年,得同学究出身,八年再举进士及第。鹿门,宋举进士者再。按之翰初举进士不及第,再举方得及第,未尝再也。学究出身,非进士之第耳。

  《荆公伯夷论》,以不食周粟为诬,识力非流俗可及。鹿门,论伯夷处,未是千年只眼。彼之雷同子长者,岂皆只眼乎?至其去取之间,大文当入小文可去者,尚不胜数也。

  观荆川与鹿门论文书,底蕴已自和盘托出,而鹿门一生仅得其转折波澜而已。所谓精神不可磨灭者,未之有得。缘鹿门但学文章,于经史之功甚疏,故只小小结果其批评又何足道乎?不知者遂与荆州道思并称,非其本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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