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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吾谓使乱臣贼子得志于天下者,其后之作史者乎!

  夫纪者,犹言乎统云尔。晋书变例载纪,同一四夷也,守其疆土者则传之,入乱中国者则纪之,后之夷狄,其谁不欲入乱中国乎?五代之君,其地狭,其祚速,与十国无以异也。守其疆土者则世家之,与于篡弑者则帝之,后之盗贼,其谁不欲与于篡弑乎?

  宋之亡于蒙古,千古之痛也,今使史成其手,本朝因而不改。德祐君中国二年,降,书瀛国公,端宗、帝昺不列本纪,其崩也,皆书曰“殂”;虏兵入寇则曰大元,呜呼!此岂有宋一代之辱乎?而天下恬然不知为怪也。许衡、吴澄无能改虏收母篾丧之俗,靴笠而立于其朝,岂曰能贤?衡之言曰:“万世国俗,累朝勋旧,一旦驱之,下从臣仆之谋,改就亡国之俗,其势有所甚难。”夫三纲五常,中国之道,传自尧舜,非亡宋之私也,乃以为亡国之俗,虽曰异语,衡独不畏得罪于尧舜乎?澄之言曰:“近古之统,周子其元,程、张其亨也,朱子其利也,孰为今日之贞乎?”澄尝举进士于中国,变而为夷,贞者固如是乎?今传衡、澄者,一以为朱子,一以为陆子,后世之出而事虏者曰:“为人者得如许衡、吴澄足矣。”二子者尚然,则是竟不知其不可矣。

  中国之与夷狄,内外之辩也。以中国治中国,以夷狄治夷狄,犹人不可杂之于兽,兽不可杂之于人也。是故即以中国之盗贼治中国,尚为不失中国之人也。徐寿辉改元治平,韩林儿改元龙凤,吾以为《春秋》之义将必与之。使天地亟去撑撑区脱之号,彼史臣从而贼之伪之,独不思为贼为伪有甚于蒙古者耶?

  高皇帝平天下,诏修元史。当时之臣,使有识者而在,自宜改撰《宋史》,置辽、金、元于《四夷列传》,以正中国之统,顾乃帝之宗之以为一代乎!

  难者曰:“若是则本朝不得正其始矣。”曰:尧舜相传之统,至元而绝,高皇帝驱毡裘之属,还衣裳之旧,是百王之嫡嗣也。犹祖传之父,父传之子,若孙不幸而有春申、不韦之事,祖父之不享久矣,子若孙复而嗣之,乃责其不从异姓以接夫本支乎?此愚儒之论也。

  难者又曰:“元之享国也久,其祖父皆尝为之民矣,胡得不帝之乎?”曰:元之法律曰:“蒙古人殴汉人,汉人勿得还报,蒙古人殴死汉人者,断罚出征。”彼方以禽兽加之人类之上,何尝以中国之民为民乎?顾中国之人反群焉而奉之。吾闻猎者张机道旁,虎触机矢,贯心死,有僧道男女举群至,号哭曰:“杀我将军!”猎者叱之曰:“尔伥无知,生为虎食,死为虎役,今幸虎死,又哀哭之,何故哉?”于是诸伥奔散,不知将军者虎也。则夫史臣之帝元者,何以异于是!

  嗟乎!为史而使乱臣贼子得志于天下,其不如无史之为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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