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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豫东大战(3)


  这样孙良诚日夜向敌军紧逼,闹了三天三夜,看敌方主力都已加到前线,自己疲敝不堪,当即于夜间下令派韩、石两部全数开出,分作六路,五里一站,向敌方抄袭。敌军是沿铁路设阵,那段铁路由兰封斜向开封,于此处拐一大弯,撅出一条大尾巴向东南而去。韩、石正好向此段突出的部位施行截击,直鲁军猝不及防,被打得首尾不能照应,于十月三十日全部溃退。正面孙、鹿诸部乘胜迅速出击,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柳河、归德等重镇均次第为我收复。石友三直追过马牧集,骑兵则追到砀山以西。此役不但姜明玉等部完全解决,由闽来的刘志陆一支部队也被消灭。连日所俘直鲁军共计不下三万余人,获枪两万余支,钢甲车六列,大炮四十余门,实在是一次空前的大胜利。

  此次韩复榘于大胜之余,自以为所向无敌,仍要向敌军穷追,屡来电话向我请求。我说前面就有孙传芳部队,还不知道他们的阵地设在何处,我看还是稳扎稳打的好,不可鲁莽。韩复榘说:“我这回追击,若中途出了危险,亦决不前来请援。”我不放心,令刘汝明随后赶去。韩一直追到徐州附近,没法再打,反被敌军所围,势极危殆。刘汝明因韩在绥远有那一段不光荣的事,对之素不服佩,我详为劝说,幸得刘能识大体,不记前怨,慷慨相助,到了砀山,一下车即猛烈出击,敌方没料到后面还跟来一支硬军,仓皇无所措手,复大败溃退,解了韩复榘之围。若非刘汝明援救,韩此次必全军覆没。铁甲车等重兵器多是此时截获的。韩复榘连年战功,皆坏在一个贪字,又在得胜之时,不免得意忘形,故出此岔子。若非刘汝明应援解围,前功尽弃矣。

  跟着第一次的大胜,重新布置第二次的战役。因为此次直鲁联军,虽遭重大打击,但依旧保持着相当实力,我必须再予重创,使之暂时不能振作,方可掉头从容应付黄河北岸的严重局势。因此鹿钟麟一部留守彰德,其余东路各军,悉令退回兰封附近原阵地。意思是要诱敌深入,而后出而聚歼之。张宗昌看见我们前方部队突然回撤,以为我们内部发生了什么问题,立刻重调大军十余万,分作三路,追踪过来。其中左路张敬尧,中路褚玉璞,因在新败之余,气沮志丧,不敢勇猛前进,而其左路刘、潘等部,气焰依旧很高,丝毫不怀戒心,向我方猛扑过来。即在考城一带发生激战。我侦知敌方阵线或前或后,甚不齐一,乃采取个别击破的战法,令孙良诚率马鸿逵、刘镇华等部,首先将刘、潘部击溃。韩复榘、石友三复于铁路正面,将敌军中路击溃。

  鹿钟麟所统留守部队同时出击,亦于蓼堤岭、马头集、榆厢铺一带击溃敌军左路。于是二次大战又获全胜,敌军三路先后退去。张宗昌、褚玉璞、孙传芳两路败军都集中徐州,乃乘其喘息未定,与第一集团军相约,陇海、津浦两线同时再作一次夹袭。此役于十二月十四日展开,我们这边派韩复榘、石友三、鹿钟麟分任中左右三路指挥,率军向徐州方面挺进。敌军顾此失彼,其向南反攻的一部,被鹿钟麟所抄袭。同时各路猛烈进扑,激战不到一昼夜,敌军已不能支,即于十五日向北狼狈溃退。徐州遂为第二集团军克复。

  正当这边进行两次大会战的时候,黄河北岸我方,军力很是单薄,我时时刻刻记挂着。因调国民三军孙二哥的旧部梁寿恺部渡河北。本令他由曹州进攻济宁,俾可牵敌军之肘,不料梁寿恺不听命令,渡过黄河以后,擅自做主,去攻大名。攻了多天不得手,反被褚玉璞所败,由大名退到卫辉,又退至新乡。北路阵线都被影响,长垣、封邱、原武、阳武等县,都先后为敌及当地会匪所占领。同时张宗昌的部队败退后,稍事整顿,亦开向大名一带活动。如此一来,豫北形势已显得非常严重,实已至不容坐观的地步。因此徐州攻下之后,即将攻徐各部调向北路,留韩复榘一部驻郾城、漯河、许昌一带以防备樊钟秀的异动,其余鹿钟麟、刘镇华各部及郑大章骑兵等分道渡河,会同原驻豫北孙连仲等部,向敌军猛攻。自一月初旬主力接触,直打到二月二日攻克卫辉,才算将豫北敌军扫荡清楚。

  这次梁寿恺不听命令,自作主张,弄坏了全局,无论按军法或按革命纪律,均当予以严格处分。然以隶属关系,怕孙二哥不得谅解,只得隐忍,仍须送粮秣送弹药给他。只因他鸦片烟瘾太大,很不可靠,乃以韩复榘代理他的职务,须等他烟瘾戒除以后,再许回防。梁这次离军,受许多折磨,到北平即戒了烟,身体也好起来。“不受折磨不能成佛”,这句话真有教训。但因此三军朋友总说我手段太辣,而不肯明察内容。平心论事,当事者对于旁听者的风凉话是毫无办法的,唯有听之而已。后来将此事经过详细函告孙二哥,孙二哥倒颇能理解。

  至此东北两面,都暂时平静无事,河南全局转以安定。

  这连着几次的战役,实在都够激烈的。就物质方面而言,敌方有日本帝国主义的帮助,武力远胜于我方。他们空中有飞机,陆上有坦克车、钢甲车,在后方有丰裕的饷源,在前方有充足的弹药。这些我们一件都赶不上。可是精神方面的劣点,却成为他们的死症,他们纪律太坏,所至之地,肆意骚扰,使百姓苦痛不堪,深深地认识了军阀的罪恶。他们的官长嗜好多端,生活腐化,身体精神都不足以担当重任。他们官兵生活悬殊太大,官长太富,士兵太穷,官长太舒服,士兵太困苦,同时又无所谓政治训练,也没主张信仰的维系。因此,他们纵有优越的物质条件,却没有强旺的战斗意志。

  敌人的物质优点,我们都没有,同样我们精神方面的优点,他们也没有。我自治军以来,兢兢业业地所注意的就是部队的训练与纪律。此次五原誓师,各部队成立政治部,于官兵的政治训练,军民间的联络,无不致其全力。每天三翻四覆,口说笔写的,都是关于民族的危状、民众的痛苦以及此次国民革命的意义与价值。士兵时刻呼吸着这种浓厚的革命空气,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吃苦拚命,不是为了一派一系或任何人的利益,而是为了打倒帝国主义、肃清祸国殃民的军阀,是为了争取国家的自由、解除民众的痛苦,是为了实现三民主义、完成神圣的国民革命。官兵具有此种明确与深刻的认识,故能不畏艰苦、勇猛前进,同时爱护百姓、严守纪律、勤劳刻苦、坚强清正。同甘共苦、上下一致,又都是日日三令五申,官兵共守不渝的天经地义。因此,我们的物质条件虽极艰苦,但精神方面可以克复之,战斗力的坚强往往使敌人为之胆寒。

  在实际战斗中,我们颇知避去自己所短,而尽量利用我们的所长。比如每次战役中,我们总是利用夜袭,利用狂风暴雨的天气出击。天色越黑,愈是我们作战的良机;天气越恶劣越于我们作战有利。这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官兵的身体强壮,战斗意志旺盛,而敌方官兵体弱志惰,受不了辛苦。在武器方面,此时他们的飞机大炮都不易起作用,而我们的大刀短器却恰好能够发挥威力。我们又善于防御,每人都带一把大铁镐,官兵皆善用,官长能在前为兵表率。每筑一个阵地,必是尽心竭力,又迅速又坚固。敌方以其优越的武器,费两三天的工夫攻破了我们一个寨子。

  我们不过退三四里路,立刻又深沟高垒,拼命抵御。所用战沟是新式竖沟,当敌人进攻的时候,我们清清楚楚地看见敌人,而敌人却看不见我们。他们每攻得一个村寨,大约伤亡五六百(我伤亡一二百),致受重大牺牲,弄得胆丧气沮,不敢续进。他们攻寨常用坦克车,寨门一碰即开,等其进了寨子,我们即蜂拥上去,围而攻之,坦克车两弯三拐歪入沟中。故所俘甚多,使其再也不敢用此。又我们确守射击军纪,不见敌人不放枪,不瞄准不放,三百公尺以外不放,故能射击准确,弹不浪费。而敌人方面恰恰相反。夜间我们只派一二人放枪数响,敌方即密放一整夜,简直不知射击军纪为何物。他们虽有充足子弹,亦非我们所畏。

  我们部队虽经艰苦奋斗,而屡得胜利,但并不是说,我们能以精神超越一切,而不受损失。相反地,每次会战,我们都有壮烈的牺牲。这就因为一则敌方武器精良,我们是凭血肉相拼;敌方有日本顾问之类的帮助,我们只凭自己将士的能力。彰德附近之役,鹿瑞伯任指挥,敌方飞机成天猛炸,使我们部队陷于十分困苦之境,鹿只好躲在一个小地洞中,尽力以电话调度一切。那时左翼单薄,令张凌云师增补,却无法开上去。他带着人马二三十人一大行列,察看逃兵路线,不料为敌方望远镜发现,立刻掉过大炮向该路猛击,使我们人马死伤甚重,连张师长自己也几乎遇难。曹州府一战我们亦受很大的损失,师旅长如曹福林、孙桐萱等均受伤。豫南两次会战,只孙良诚一部,就阵亡一万多人,轻重伤兵挤满了开封医院,旅团长受伤者达数十位。

  在这个悠长的激战期间,我除调度部队指挥作战外,更要筹办救慰伤兵,掩埋阵亡官兵,奖赏有功各部,以及人马枪弹粮秣被服补充等等的事。每天随身带着二三十副电话机,与前方各部不断联络。不是这个军民来电话说子弹没有了,非赶急补充即无法支撑了,就是那个指挥官说伤亡已经挤满,再不设法赶运救治,就要发臭了。此外,还要各处奔走,一会儿要去开封,一会儿又到郑州,一会儿察看东路,一会儿又察看北路。在各城各地,一方面与各级官长接头,一方面须对士兵讲话,同时还得对民众宣传。一天到晚黑天白日,生活老是如此忙迫,神经老是如此紧张,一直继续了数月之久。

  一天我到东路督战,在兰封南门城外,召开民众大会。正讲着话,敌方三架飞机出现在上空。民众沉不住气,都四散逃避。那三架飞机掷下几个炸弹,距我们不过百十公尺远近。等到飞机去远,大家重又集合,我向民众慰问一番。知道没一个人受伤,我就说,飞机投弹并没有什么可怕,比如天上的飞鸟比飞机多得多了,但天上飞过的鸟几曾把尿撒到我们头上?(大家听这比喻,都笑得前仰后合)我这样地说,不过为听众取笑,以减轻他们对飞机的恐怖心理而已。不想会没开完,飞机重又掉回头来,在会场北面的路上,连投炸弹数枚,炸了数个四五丈深的坑,徜徉而去。这回民众再没有逃的,都能镇静不害怕了;于是和父老们谈谈问问地方情形。

  那时张宗昌部队刚被我们打走,地方被其蹂躏,人人怨苦。一位老农人说,他家里牛羊都被宰尽,甚至连狗亦被杀了吃掉。另一位说,他家里专以养鸡为生。可是张宗昌军队先来要蛋,蛋吃完了,又要鸡,弄得鸡种也绝了。又有一位带我去看他的住屋,他家住在铁路北面,曾被张宗昌的白俄军队暂住数日。那些白俄故意糟蹋百姓,把蒸馍用的蒸笼里一层一层都拉些粪,烧锅不用柴炭,把门窗凳桌一一劈毁,作为燃料。像这类的见闻太多,不必细举。我曾将他们的暴行作为诗歌,刊之报端。受害人民之过于穷苦者,并设法予以相当救济,使能之重理生业。

  俘虏中有白俄五六百人,多半连同钢甲车一并俘来。他们都是直奉军阀雇用的,只为吃饭挣钱,别的都无所谓,其中多机械技术人员。解到后方,弄些好吃的款待款待,派了几位善俄语的人与他们谈谈。他们高兴得不得了,欢天喜地地唱歌跳舞,以为娱悦。其歌舞有的很是粗鄙,有的很文雅。又上次在卫辉附近俘白俄甚多,亦予优待,令其各献所长,随军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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