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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首都革命(3)


  战争的发动,一天天紧迫了,但我们队伍因被歧视,器械还未配备齐全。那时政府由意大利办来比土尼步枪,还有大炮和子弹,都是大量的。我派总参议蒋鸿遇去见陆军总长陆锦,接洽领械。蒋回来报告说,在陆锦那里等了足足四个钟头,陆总长只是不见。陆总长在干什么呢?他在和田维勤躺着烟灯,谈今说古,没有完结。田维勤本是民十一我在陕西时开调出去的一个团长(属井岳秀部),此时已升为旅长,为人口齿伶俐,善于巴结,在抽大烟一点上,又是陆总长的同好者。这回必定又是他从陕西带来上好烟土奉献,所以陆总长才那么欢喜。我身居陆军检阅使之职,派人接洽要事,陆总长竟拒而不见,而和一个旅长无所事事,笑谈终日!干部决定一切,曹锟的倒霉,大半因为他的干部过于荒唐之故。

  蒋鸿遇既白去一趟,我只有再上请领的公事。幸蒙曹仲三批准,令发三千支步枪,十八门陆炮和几百万发子弹。那条子是曹锟亲手批的。我以为有了这个,便不愁领不到器械了,哪知一次二次地去领,照旧领不到手。谁也想不到有此情形,使我心里发烦。一天我召集全体幕僚会谈,有的堵着口不开,有的谈别的事。我问蒋鸿遇说:

  “器械领不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就要打仗了,我们怎么办?”

  “先前我怕您生气,所以不曾对您说。现在您既然问我,我不能不说了。这个您还不明白吗?”他用手比了个圆圈说道,“症结所在,就是因为缺少这个!现在军械都归李六掌管,不送上钱去,说什么也是领不出东西来的。”

  “得多少数目呢?”我问。

  “至少得十万。”

  我想这钱到哪里去筹?军需贾玉璋坐在旁边,这时就说:“只要检阅使答允,我可以设法。西北边防督办的名下每月应领五万元的经费,虽是拖欠甚多,但近来颇积余了一些,不到十万的数目,少的也有限,可以补足起来。这时什么也不用管,把枪领了下来再说。”

  我说:“好呀,你快去凑去。”又和蒋鸿遇说:“这回您可真要领下来,不是说着玩的!”

  十万元凑齐了,蒋鸿遇便从李彦卿的门路把钱送去,下午四点钟送钱去的人回来,当日六点钟便接到李六的电话,叫派人领器械弹药去。我在隔室听着电话,恨得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第二天曹仲三在居仁堂召集会议,我到的时候,别人都还未到。曹见了我,笑嘻嘻地从台阶上迎了下来,说:

  “焕章,你这么苦,还给我送钱,我实在太过意不去。”

  我才知道得钱的不只李六一人,这混账总统也得了的。大总统左右全是这类狐群狗党,公开地大干卑鄙龌龊的勾当,而觍不知耻。李彦卿在城内盖一住宅,一花就是四十万,试问哪里来的许多钱?

  器械已经补充齐全,一切也都准备妥帖,我照常不动声色,只等着时机的成熟。

  先是这年八月二十四日江浙战争爆发,这就是第二次奉直战争的序幕,奉张因急要声援势将败北的浙卢,即在热河、冀东一带向直军发动攻势。九月十三日京奉线交通断绝,十六日朝阳方面也开始动作。吴佩孚、王承斌奉曹仲三电召,于十七日到北京,十八日即对奉张下了讨伐令。吴佩孚自任为讨逆军总司令,王承斌为副司令,彭寿莘、王怀庆、曹锳和我分任第一、二、三、四路司令,张福来为援军第一路司令,胡笠僧为援军第二路司令,如此等等许多名目,当时报纸上都有记载,不必一一赘述。可记的是吴佩孚在四照堂召集会议,亲下命令的一幕。

  那晚被邀参加的人员,有他的参谋长、总参议、陆军总长、海军总长、航空署长、代理国务总理,以及派有任务的高级将领及其他有关人员。四照堂四面都是玻璃窗,电灯明如白昼,厅中置一长条桌,挨挨挤挤,坐满六十多人。大家坐了许久,才听到有人大声地报告道:“总司令出来啦!”嚷着,吴佩孚已经摇摇摆摆走到堂中。且看他那副打扮:下面穿着一条白色裤子,身上穿的是紫色绸子的夹袄,外披一件黑色坎肩,胸口敞着,钮子也不扣,嘴里吸着一根纸烟。

  他走到座上,即盘腿在椅子上坐下,斜身靠住条桌,那种坐法,宛似一位懒散的乡下大姑娘,于是口传命令,念道:“奉张大逆不道,杀我人民,夺我土地,侵我主权,藐我武功。”还有什么“大张挞伐,除此元凶”之类。不知道是他预先拟就的,还是他临时随口胡诌的,听来总如佛道的经咒。念到中间,电灯忽然灭了,半晌才复明亮,王怀庆和我坐在一处,附着我耳朵根低声笑道:“不吉!不吉!这是不吉之兆!”我笑而不言。于是吴佩孚接着念下去,至此已入命令的正文,第一路任务如何,第二路如何,援军各路又如何。命令下完,吴即站起来说:“没有了吧?我们就这么办吧。”

  此时海军总长连忙站起来说道:“报告总司令!命令上没有提到海军,我们的舰队怎么办?”吴答道:“哦哦,海军没有提。在命令上添一条吧,你们自由巡弋,以防意外。”航空署长又站起来道:“还有我们空军呢,怎么办?”吴又哦哦连声,说:“也添上一条,你们随时准备,相机出击。”又有张家口骑兵将领起立请令,吴答:“在古北口外活动。”接着兵站负责者等人员亦起立,吴搔了搔头,不耐烦地说道:“这样尽着往下添,还成个命令吗?你们不能等着以后再商量吗?今天就是这样了,散了吧,散了吧。”大家才一哄地散了。这样重大的事,办得如此轻率儿戏,吴之鲁莽灭裂,往往似此!这里所写的不过千百条中之一条而已。

  在这个当儿,我打听得北京警备副司令之职尚是虚悬,我意向曹仲三推荐了孙二哥。曹不以为意,即由保定调孙二哥到京,任为警备副司令。后来孙二哥见了我笑道:“你特意把我弄来给你们开城门是不是?”我听了他这话,也不禁笑了。

  奉军进攻,共分三路。直军也便派三路迎敌:吴佩孚自己任第一路,沿京奉线前进;王怀庆任第二路,出喜峰口;我则任第三路,经由古北口以趋热河。吴佩孚这次派我,表面是说古北口这一路关系重大,非劲旅不克胜任,实际是因此路遥远险阻,接济困难,意欲陷我部队于绝地。但还不放心,除派王承斌同行,对我监视而外,复令胡笠僧率部相随,嘱咐他,如我有何异动,即就近解决。吴的用心真阴毒,在他要用我为他拼命的时候,仍然蓄意要把我们消灭。可是他万也想不到胡笠僧会把这话告诉我,所以他的阴狠,实是利令智昏而已。

  命令既下,即须准备出发。为了给养的问题,我和王怀庆特去找吴商议。吴的意思早就宣布,此次出兵,概不设兵站,粮秣饷项,统由各本军随地筹办。我说:

  “这话恐怕行不通吧。路途这般远,这般难,假如还要自己筹饷办站,那不但妨碍了部队的作战,并且扰害地方,乡绅百姓全会被这一着得罪了。”

  吴很轻松随便地答道:“兵站是用不着办的。你们只管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不但自己省却许多麻烦,地方上官绅也是万分欢迎的。”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吴答道:“这还用问吗?地方上官绅谁不愿意接办官差?他们花了五个,可以报十个,大发财源的事,谁也唯恐抢不到手。你只管开拔,不要顾前思后的。我在湖北河南,都是这种办法,地方上欢喜,我们自己也省事。”

  我说:“扰害百姓的话且不说罢。我走的古北口这一路,完全是荒僻的地区,往往一百里八十里的没有人烟,我们向哪里办粮去?您说的办法就说别路可行,我这一路也是万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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