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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迁洛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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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武帝永明十一年。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风沙常起,将迁都洛阳。恐群臣不从,乃议大举伐齐,欲以胁众。斋于明堂左个,使太常卿王谌筮之,遇《革》,帝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吉孰大焉。”群臣莫敢言。尚书任城王澄曰:“陛下奕叶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师以征未服,而得汤、武革命之象,未为全吉也。”帝厉声曰:“繇云大人虎变,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龙兴已久,何得今乃虎变。”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众邪。”澄曰:“社稷虽为陛下之有,臣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伤。” 既还宫,召澄入见,逆谓之曰:“曏者《革卦》,今当更与卿论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竞言,沮我大计,故以声色怖文武耳,想识朕意。”因屏人谓澄曰:“今日之举,诚为不易。但国家兴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将移风易俗,其道诚难。朕欲因此迁宅中原,卿以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经略四海,此周、汉之所以兴隆也。”帝曰:“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断自圣心,彼亦何所能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 六月丙戌,命作河桥,欲以济师。秘书监卢渊上表,以为“前世承平之主,未尝亲御六军,决胜行陈之间,岂非胜之不足为武,不胜有亏威重乎。昔魏武以弊卒一万破袁绍,谢玄以步兵三千摧苻秦,胜负之变,决于须臾,不在众寡也。”诏报曰:“承平之主所以不亲戎事者,或以同轨无敌,或以懦力偷安。今谓之同轨则未然,比之懦劣则可耻。必若王者不当亲戎,则先王制革辂,何所施也。魏武之胜,盖由仗顺,苻氏之败,亦由失政。岂寡必能胜众,弱必能制强邪。”丁未,魏主讲武,命尚书李冲典武选。 秋九月戊辰,魏主济河,庚午,至洛阳。 魏主自发平城至洛阳,霖雨不止。丙子,诏诸军前发。丁丑,帝戎服,执鞭乘马而出,群臣稽颡于马前。帝曰:“庙算已定,大将军进,诸公更欲何云。”尚书李冲等曰:“今者之举,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独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无其辞,敢以死请。”帝大怒曰:“吾方经营天下,期于混一,而卿等儒生,屡疑大计。斧钺有常,卿勿复言。”策马将出,于是安定王休等并殷勤泣谏。帝乃谕群臣曰:“今者兴发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朕世居幽朔,欲南迁中土。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何如。欲迁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帅如右,南安王桢进曰:“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今陛下苟辍南伐之谋,迁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也。”群臣皆呼万岁。时旧人虽不愿内徙,而惮于南伐,无敢言者,遂定迁都之计。 李冲言于上曰:“陛下将定鼎洛邑,宗庙、宫室,非可马上行游以待之。愿陛下暂还代都,俟群臣经营毕功,然后备文物、鸣和鸾而临之。”帝曰:“朕将巡省州郡,至邺小停,春首即还,未宜归北。”乃遣任城王澄还平城,谕留司百官以迁都之事,曰:“今日真所谓革也,王其勉之。” 帝以群臣意多异同,谓卫尉卿、镇南将军于烈曰:“卿意如何。”烈曰:“陛下圣略渊远,非愚浅所测。若隐心而言,乐迁之与恋旧,适中半耳。”帝曰:“卿既不唱异,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还镇平城,曰:“留台庶政,一以相委。” 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征穆亮,使与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尔经营洛都。己卯,如河南城。乙酉,如豫州。癸巳,舍于石济。乙未,魏解严,设坛于滑台城东,告行庙以迁都之意。大赦。起滑台宫。任城王澄至平城,众始闻迁都,莫不惊骇。澄援引古今,徐以晓之,众乃开伏。澄还报于滑台。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事不成。” 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帅从官迎家于平城。魏主筑宫于邺西,冬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明帝建武元年春正月乙亥,魏主如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四事。其一以为“窃闻舆驾今夏三巡三齐,当幸中山。往冬舆驾停邺,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不胜劳费。况今蚕麦方急,将何以堪命。且六军涉暑,恐生疠疫。臣愿早还北京,以省诸州供张之苦,成洛都营缮之役。”其二以为“洛阳宫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前世已讥其奢。今兹营缮,宜加裁损。又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舍相尚,宜因迁徙,为之制度。及端广衢路,通利沟渠。”其三以为“陛下之还洛阳,轻将从骑。王者于闱闼之内犹施警跸,况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其四以为“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虞万机,景昃而食,夜分而寝。加以孝思之至,随时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明所用,未足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保无疆之祚也。伏愿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矣。”帝颇纳之。显宗,麒麟之子也。 显宗又上言,以为“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朝廷但检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夫门望者,乃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而已。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圣王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坠于皂隶矣。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邵,遂废宰相邪。但当校其寸长、铢重者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刑罚之要,在于明当,不在于重。苟不失有罪,虽捶挞之薄,人莫敢犯。若容可侥幸,虽参夷之严,不足惩禁。今内外之官,欲邀当时之名,争以深酷为无私,迭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司分万务之任,遇下如仇雠。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由于此。谓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昔周居洛邑,犹存宗周,汉迁东都,京兆置尹。案《春秋》之义,有宗庙曰都,无曰邑。况代京,宗庙、山陵所托,王业所基,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郡国,臣窃不安。谓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光示万叶。 “又,古者四民异居,欲其业专志定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工伎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久而混淆。今闻洛邑居民之制,专以官位相从,不分族类。夫官位无常,朝荣夕悴,则是衣冠、皂隶不日同处矣。借使一里之内,或调习歌舞,或讲肄诗书,纵群儿随其所之,则必不弃歌舞而从诗书矣。然则使工伎之家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士人之子效工伎容态,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称里仁之美,孟母勤三徙之训。此乃风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选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度地居民,则清浊连甍,何其略也。今因迁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别工伎,在于一言,有何可疑,而阙盛美。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华,侨置郡县。自归附圣化,仍而不改,名实交错,文书难辨。宜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户少并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复旧。 “又,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可有所私。仓库之储,以供军国之用,自非有功德者,不当加赐。在朝诸贵,受禄不轻,比来颁赉,动以千计。若分以赐鳏寡孤独之民,所济实多。今直以与亲近之臣,殆非周急不继富之谓也。“帝览奏,甚善之。 二月壬寅,魏主北巡。癸卯,济河。三月壬申,至平城。使群臣更论迁都利害,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罴曰:“今四方未定,未宜迁都。且征伐无马,将何以克。”帝曰:“厩牧在代,何患无马。今代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也。”尚书于果曰:“臣非以代地为胜伊、洛之美也。但自先帝以来,久居于此,百姓安之,一旦南迁,众情不乐。”平阳公丕曰:“迁都大事,当讯之卜筮。”帝曰:“昔周、邵圣贤,乃能卜宅。今无其人,卜之何益。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黄帝卜而龟焦,天老曰吉,黄帝从之。然则至人之知未然,审于龟矣。王者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朕之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水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平城。朕幸属胜残之运,何为独不得迁乎。”群臣不敢复言。罴,寿之孙。果,烈之弟也。癸酉,魏主临朝堂,部分迁留。 冬十月戊申,魏主亲告太庙,使高阳王雍、于烈奉迁神主于洛阳。辛亥,发平城。十一月,魏主至洛阳。欲澄清流品,以尚书崔亮兼吏部郎。 十二月,魏主欲变易旧风,壬寅,诏禁士民胡服,国人多不悦。通直散骑常侍刘芳,缵之族弟也,与给事黄门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学为帝所亲礼,多引与讲论及密议政事。大臣、贵戚皆以为疏已,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给事黄门侍郎陆凯私谕之曰:“至尊但欲广知古事,询访前世法式耳,终不亲彼而相疏也。”众意乃稍解。戊申,诏代民迁洛者复租赋三年。 二年夏五月,魏主欲变北俗,引见群臣,谓曰:“卿等欲朕远追商、周,为欲不及汉、晋邪。”咸阳王禧对曰:“群臣愿陛下度越前王耳。”帝曰:“然则当变风易俗,当因循守故邪。”对曰:“愿圣政日新。”帝曰:“为止于一身,为欲传之子孙邪。”对曰:“愿传之百世。”帝曰:“然则必当改作,卿等不得违也。”对曰:“上令下从,其谁敢违。”帝曰:“夫名不正,言不顺,则礼乐不可兴。今欲断诸北语,一从正音。其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加降黜,各宜深戒。王、公、卿、士以为然不。”对曰:“实如圣旨。”帝曰:“朕尝与李冲论此,冲曰四方之语,竟知谁是,帝者言之,即为正矣。冲之此言,其罪当死。”因顾冲曰:“卿负社稷,当令御史牵下。”冲免冠顿首谢。又责留守之官曰:“昨望见妇女犹服颊领小袖,卿等何为不遵前诏。”皆谢罪。帝曰:“朕言非是,卿等当庭争,如何入则顺旨,退则不从乎。”六月己亥,下诏“不得为北俗之语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 戊午,魏改用长尺、大斗,其法以《汉志》为之。秋八月,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于洛阳。九月庚午,魏六宫文武悉迁于洛阳。冬十二月甲子,魏主引见群臣于光极堂,颁赐冠服。 三年春正月,魏主下诏,以为“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魏之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故为拓跋氏。夫土者黄中之色,万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诸功臣旧族自代来者,姓或重复,皆改之。” 秋七月,魏太子恂不好学,体素肥大,苦河南地热,常思北归。魏主赐之衣冠,恂常私着胡服。八月戊戌,恂密谋召牧马轻骑奔平城。尚书陆琇启帝,帝引见恂,数其罪,杖之百馀下,囚于城西,废为庶人。 初,魏主南迁洛阳,所亲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乐。穆泰与陆睿谋作乱。帝召任城王澄于凝闲堂,谓之曰:“穆泰谋为不轨,扇诱宗室。脱或必然,今迁都甫尔,北人恋旧,南北纷扰,朕洛阳不立也。此国家大事,非卿不能办。卿虽疾,强为我北行,审观其势。傥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强盛,可承制发并、肆兵击之。”对曰:“泰等愚惑,正由恋旧,为此计耳,非有深谋远虑。臣虽驽怯,足以制之,愿陛下勿忧。虽有犬马之疾,何敢辞也。”帝笑曰:“任城肯行,朕复何忧。”遂授澄节、铜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恒州事。 行至雁门,雁门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阳平。”澄遽令进发。右丞孟斌曰:“事未可量,宜依敕召并、肆兵然后徐进。”澄曰:“泰既谋乱,应据坚城,而更迎阳平,度其所为,当似势弱。泰既不相拒,无故发兵,非宜也。但速往镇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单骑入代,出其不意,晓谕泰党,示以祸福,皆莫为之用。泰计无所出,帅麾下数百人攻焕,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寻至,穷治党与,收陆睿等百馀人,皆系狱,民间帖然。澄具状表闻,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谓社稷臣也。观其狱辞,正复皋陶何以过之。”顾谓咸阳王禧等曰:“汝曹当此,不能办也。” 四年春二月癸酉,魏主至平城,引见穆泰、陆睿之党问之,无一人称枉者,时人皆服任城王澄之明。穆泰及其亲党皆伏诛。赐陆睿死于狱,宥其妻子,徙辽西为民。 初,魏主迁都,变易旧俗,并州刺史新兴公丕皆所不乐。帝以其宗室耆旧,亦不之逼,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而已。及朝臣皆变衣冠,朱衣满坐,而丕独胡服于其间,晚乃稍加冠带,而不能修饰容仪,帝亦不强也。 太子恂自平城将迁洛阳,元隆与穆泰等密谋留恂,因举兵断关,规据陉比。丕在并州,隆等以其谋告之。丕外虑不成,口虽折难,心颇然之。及事觉,丕从帝至平城,帝每推问泰等,常令丕坐观。有司奏元业、元隆、元超罪当族,丕应从坐。帝以丕尝受诏许以不死,听免死为民,留其后妻二子,与居于太原,杀隆、超、同产乙升,馀子徙敦煌。 初,丕、睿与仆射李冲、领军于烈俱受不死之诏。睿既诛,帝赐冲、烈诏曰:“睿反逆之志,自负幽冥,违誓在彼,不关朕也。反逆既异,馀犯虽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犹不忘前言,听自死别府,免其孥戮。元丕二子、一弟,首为贼端,连坐应死,特宥为民。朕本期始终,而彼自弃绝,违心乖念,一何可悲。故此别示,想无致怪。谋反之外,皎如白日耳。”冲、烈皆上表谢。 臣光曰:夫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是故先王之制,虽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议槐棘之下,可赦则赦,可宥则宥,可刑则刑,可杀则杀,轻重视情,宽猛随时。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恃。及魏则不然,勋贵之臣,往往豫许之以不死。使彼骄而触罪,又从而杀之。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也。刑政之失,无此为大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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