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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亡汉(4)


  永康元年五月,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旷年拘录,事无效验。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契、伊、吕之佐,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人鬼喁喁之心。今台阁近臣尚书朱寓、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真士,朝之良佐。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宝爱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应可待。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霍谞亦为表请。帝意稍解,使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唇齿,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

  初,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他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所脱者甚众。

  窦武所荐,朱寓沛人,苑康勃海人,杨乔会稽人,边韶陈留人。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十二月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鯈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鯈称解渎亭侯宏。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

  灵帝建宁元年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

  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义安乎?”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

  六月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兄子绍为鄠侯,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

  涿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宜辞大赏,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性刚毅,有大节。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盼,融以是敬之。

  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夫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后不许,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门户,主近署财物耳。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子弟布列,专为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犹豫未忍,故事久不发。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太后不纳。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侍中刘瑜素善天官,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又与武、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于是武、蕃以朱寓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送北寺狱。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瑨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朱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喢血共盟,谋诛武等。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请出御德阳前殿。”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并拔刀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又设乐饮燕,多取掖庭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遂执蕃送北寺狱。黄门从官驺蹋踧蕃曰:“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杀之。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馀人出屯朱雀掖门,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官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营府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朗,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议郎勃海巴肃始与武等同谋,曹节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合,解印绶,欲与俱去。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诛。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朱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蕃友人陈留朱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阁门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

  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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